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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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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似山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原來我沒有想透,所以你說『大致』是這個意思。」他想了一下說道:「我原說『對官軍要有一個交代』,你羅大爺就是官軍,只有由你來轉圜。」 「當然,當然,我們把步驟商量好。」 剛剛商量停當,鮮文炳聞訊而至,楊似山將最後要殺鮮大川的話隱起不言,只說:「羅大爺的意思,只要鮮大川不反復,凡事都可商量。」 「我的意思是,仍舊算鮮大川投降,這樣人可以不死,家產亦能保住。但必得管住他,不能自由行動,免得他又出事,大家受累。當然,權也要交出來,交給似山,將來受撫改編,或者遣散,官軍只跟似山打交道。」羅桂鑫問鮮文炳:「這些話是由你轉告鮮二姨,還是我當面跟她說?」 「請羅大爺當面跟她說比較好。因為羅大爺的話就是命令,她不能討價還價。」 於是先派人通知鮮二姨,隨後由鮮文炳、楊似山陪著到了鮮大川家,鮮二姨已經大開正門,門裡門外各鋪一條紅氈條,門外跪的是她十歲的兒子小川,門裡跪的是她本人。 接到二廳,桌上已擺了八個果盤,沏好了蓋碗茶。鮮二姨帶著兒子,重新磕頭,口稱:「民婦鮮鐘氏拜見羅老爺。」 羅桂鑫幾曾遇到過這樣隆重的禮節?倒有些手足無措了,避在一旁,連連說道:「鮮二姨請坐,請坐。」 「不敢!」鮮二姨站了起來,挽手站著。 「請坐,坐下來才好說話。」 「鮮二姨,」鮮文炳也說,「羅大爺讓你坐,你就坐吧!」 「是。」鮮二姨這才在最後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寒暄著問:「羅老爺是哪一天來的?」 「我是前天來的。」羅桂鑫說,「劉青天跟家叔羅遊擊,都說鮮大川是一條漢子,何不改邪歸正?所以派我來傳話,如今事情雖有些波折,在我看仍舊是圓滿的。大川說過願意投降,我們就照投降的規矩來辦。」 「多謝羅老爺,將我家當家的一條命保住了。」說著,鮮二姨又起身磕了一個頭。 「好說,好說。不過,鮮二姨,你是裡外玲瓏的明白人,我要打開天窗說亮話,大川是不是真心投降?我想你跟他一個枕頭的人,亦未必知道。你說這話是不是?」 鮮二姨當然知道,鮮大川十之七八不是真心投降。人家已經表明打開天窗說亮話,如果自己仍是作違心之論,顯得不上道,就會讓人家看不起,交涉反而難辦了。 因此,她閃避著不作回答,只說:「請羅老爺說下去,是怎麼按著規矩辦?」 「好,我長話短說吧。第一,要把權交出來,當著他的手下說清楚,以後由楊似山指揮。第二,鮮大川從此在家納福,不能出門。」 「羅老爺的意思是,鮮大川是在家坐監牢?」 「鮮二姨,這話言重了。」羅桂鑫說,「一個人要闖禍,常常是由旁人攛掇出來的。大川在家納福,有你替他擔當一切,不生禍事,豈不甚妙!」 「多謝羅老爺成全。不過,我要請教羅老爺,鮮大川會不會要解到成都去見制台大人,甚至解到京裡去過堂?」 「那恐怕是免不了的。到京或者不會,跑一趟成都亦不過幾天的工夫。」 「幾天幾個月都不要緊,就怕制台大人變卦。劉青天、羅遊擊,還有你羅老爺,我們都是相信得過的,可是當朝一品的大人們,頭上戴的頂子是老百姓的血染紅了的。尤其是現在的制台勒大人,當年要劉青天去招撫白號王三槐,一到轅門,就扣押起來,連夜解到京裡,夾棍、老虎凳,活罪受足,死罪難逃。不過大家都不怪劉青天,知道他並沒有害王三槐的心——」 羅桂鑫聽她數落勒保,有如芒刺在背,揮揮手打斷她的話說:「鮮二姨,這你不必怕,我擔保不會有這樣的事。」 「羅老爺,當初劉青天也是跟王三槐拍過胸脯的,有什麼用?大家不怪劉青天,也就是想到,劉青天莫非能跟勒大人去吵?就算去吵了,也吵不出一個名堂來!」 「那麼,依你說呢?」 「除非鮮大川不必到成都。」鮮二姨緊接著說,「我也不要羅老爺、羅遊擊、劉青天擔保。因為勒大人官大,各位老爺作不了他的主,一朝出事,徒然為難,大可不必。」 「你的意思是要——」 「是要有勒大人奏報到京,皇上下聖旨,赦免鮮大川。那時候,不但照羅老爺所說的兩個條件,而且家產亦可以交出來,報效軍需。」 聽得這個條件,羅桂鑫倒抽一口冷氣,與鮮文炳、楊似山面面相覷,好久說不出話來。 終於是鮮文炳打破了沉默。「鮮二姨,」他說,「就像你剛才所說的,各位老爺們作不了勒大人的主,此刻也沒有法子答應你。我們再商量。」 *** 「入媽喲!這個婆娘好厲害!真正山東老鄉的話:一塊豆腐掉在灰堆裡,吹又吹不得、彈又彈不得。怎麼辦?」羅桂鑫又罵粗話了,「日他的『先人板板』,哪裡去給她弄那一道皇恩大赦的聖旨來?」 「唉!」鮮文炳長歎一聲,久久無語,臉上是焦急、悔恨、無奈堆砌在一起的神色。 「歎氣也無用。」楊似山倒還平靜,「四太爺有主意,說出來商量。」 「我沒有主意。」鮮文炳搖搖頭,「我是懊悔,當時不該攔你。一刀送他去見了閻王,反倒一了百了。」 語聲剛畢,只聽守在出入要道上的人,高聲喊一個字:「報!」 「進來。」楊似山迎出去問道,「什麼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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