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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原來只是想殺他,並不是已經殺掉了。」羅桂鑫松了一口氣,因為他一直覺得整個事件中,唯一欠妥的,就是殺鮮大川。略想一想說道:「路保,你趕緊回城,跟你叔叔,或者二當家說,鮮大川先留他活口,等我進了城再商量。」

  「羅大爺什麼時候進城?」

  「我跟老和尚見個面,馬上就來。」

  其時曙色甫露,心融已經起身入廚,心貫興奮莫名,上了鐘樓,舉杵大撞。化成寺的晨鐘暮鼓,已停歇了兩年,忽又作響,不但圓淨師徒大為詫異,連附近少數農家亦被驚動了。

  「老和尚,化成寺的香火又要興旺了。」羅桂鑫說,「藍號鮮大川已經垮臺——」

  「羅施主!」圓淨的雙眼睜得好大,「你怎麼說?」

  「師父,」心貫來作解釋,「這位羅施主是羅遊擊的侄子,特為到巴州來策反的。楊二當家昨晚上將鮮大川抓了起來,巴州算是光復了。」

  「善哉,善哉!」圓淨雙手合十連連點頭,「羅施主,你做了一場大功德。」

  「那要做起來看。我馬上要進城,現在就跟老和尚告辭。多謝老和尚照應。」

  「好說,好說。」

  「還有件事求老和尚,這心貫有意還俗從軍,請老和尚慈悲,讓他跟了我去。」

  老和尚還未有表示,心通在一旁高聲說道:「羅施主我也要跟了你去!」

  這一下心貫有些著急了。「師弟,」他嗔怪地,「你別攪和!你才十五歲,個子又小,到軍隊裡能幹什麼?再說,軍隊裡的苦,也不是你能吃得下的。」

  「心貫的話不錯,」老和尚慈愛地撫著心通的青頭皮,「你過兩年再說。至於心貫,你跟羅施主也是一段緣,好在你還沒有受戒,我成全了你。」

  「多謝師父。」心貫合掌低頭,虔敬地說。

  「不過,貪嗔愛癡,佛門所戒。你雖還了俗,善根不昧,尤其是從了軍,決不可妄殺,亦不可壞婦女的名節,你到菩薩面前磕頭,守這兩戒,我才能放心讓你走。」

  「是!遵師父的吩咐。」

  不但在佛前磕頭默禱,誓守殺、淫兩戒,心貫也向師父、師兄磕了頭,又撫慰了師弟一番,方始跟著羅桂鑫下山。

  § 十五

  為了鮮大川的生死,一直談到半夜,尚無定論。楊似山以為鮮大川手下的幾個頭目,都會服他,事實上不是這回事。亦可以說,他是「二當家」的身份,大家服他,但一旦取鮮大川而代之,情形就不同了。其中的一個關鍵人物是鮮大川的第二個妾,大家都叫她「鮮二姨」的鐘梅春。

  這鐘梅春,原是紳糧人家的婢女,自從成為鮮二姨以後,寵擅專房,鮮大川擄掠所得的不義之財,都在她手裡,不但掌握著貯藏細軟的庫房的鑰匙;而且傳說她還派了極可靠的人,在成都、重慶等等大地方,置下好些田地市房。為人機警能幹,寬厚識大體;鮮家族人如有困難,找她必有所獲。因此鮮大川雖不得人心,但提起鮮二姨,無不誇讚。

  當鮮大川被拘禁時,鮮二姨就把鮮文炳請到後面,保證說服鮮大川投降。鮮文炳表示,時機已經錯過,今日之下,再說投降,官軍豈能輕信?

  「那麼,四太爺,你來當家!」

  「不行,我幹不來這個。」鮮文炳又說,「而且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我知道,還有楊二當家。」鮮二姨說,「他要當家也可以。可不能殺老當家。」

  楊似山不受商量,還是那句話:「縛虎容易縱虎難」。鮮二姨又提出條件,願意交出全部財產,換取鮮大川的性命,楊似山表示這不是他們私相授受可了之事,對官軍要有一個交代。

  兩番談判不成,鮮二姨出了狠著,召集幾個頭目——一半姓鮮,說楊似山居心叵測,以外人奪權,與鮮家作對。她的宗旨是鮮大川可以不當家,但當家的一定要姓鮮,同時暗示,誰能「幹掉」楊似山,誰就是當家,她傾資財之半相助。

  這些情形,楊似山並不知道,羅桂鑫當然更談不上了,一到城裡見了楊似山,聽他細說經過,雖覺得事情有些棘手,但亦不是全無解救之法,考慮了好一會,暗中盤算出一計,卻不便說破。

  「你也不必怕『縛虎容易縱虎難』,根本不縱!」他說了這一句,暫時頓住,好容楊似山去體味他的「根本不縱」所含的深意。

  楊似山卻全然不能理會,反倒問道:「官軍能不追究嗎?」

  「你先別管官軍,總有敷衍的辦法。鮮二姨不是表示,不反對你當家,只要不殺鮮大川就可以了。你先把權接過來,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那時情形就不一樣了。」

  楊似山想了一會,明白了一半。「你是說,雖不殺他,但也不能放他,把他看管起來。」他問,「是這個意思嗎?」

  「大致是這個意思。」

  「怎麼叫『大致』?」

  這就逼得羅桂鑫非明說不可了,為恐隔牆有耳,他招招手,示意楊似山附耳上來,低聲說道:「你把權接過來,鮮大川暫時看管,隨後找個機會,把他殺了,不就永絕後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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