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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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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現身說法的一課,在彭華比死讀《福惠全書》,更為得益,信心一增,躍躍欲試。但看劉清的意思,等他接掌建昌道後,打算派彭華為直隸州的州同。這個缺是從六品,比知縣猶高一階,但不是正印官,只管糧務、水利、管河、徵稅等事務,並不能坐堂問案,自不免有怏怏之感。 不道又有意外機緣,新任署理巴州縣令,赴任途中,突然中風,無法接事。而暫時管理民政的羅思舉奉德楞泰檄調,急於離開巴州,一時無人可調,勒保便又想到了彭華,找劉清商量,劉清力保彭華,必可勝任,事情便算定局了。 第二天,勒保召見彭華,宣示用他為縣令的目的是,看他年輕上進,勇於任事。接任以後,親民為先,不可有絲毫官僚習氣,接著便問:「你成了家沒有?」 「卑職已有聘妻,尚未成禮。」 「那麼,是單身個人在四川?」 「是。」 勒保點點頭,停了下說:「州縣派缺,照例由藩司衙門『掛牌』,我跟朱方伯有約,川東、川北方在用兵,州縣由我直接派。不過,禮不可廢,你到成都去見一見朱方伯,速去速回。」 「是,卑職明天就動身。」 藩司稱為「方伯」。朱方伯便是四川藩司朱宏文,坐鎮省城。彭華打聽到此人性善書畫,特意帶了十二開惲南田的花卉冊頁,作為見面禮。 朱宏文頗為客氣,說巴州淪陷已久,屬官星散,此去形同開辦,有什麼困難,儘管申詳陳請,一定幫忙。又很坦率地說:「足下雖是制軍面前的紅人,可也是兄弟的屬員,同官一省,甘苦相共,千萬勿存彼此之見。」 「是,是,卑職謹遵吩咐。」 此行可稱圓滿,彭華興匆匆地趕回達州,不道遇到一個極大的難題,而在劉清看來,卻是一樁喜事。 「恭喜!恭喜!」劉清半開玩笑地說,「老弟『官帶桃花』,喜上加喜。」 據劉清說,勒保帶在任上的一個得寵的姨太太,聽說彭華單身在川,認為親民之官,十分辛苦,不能沒有人照料起居。地方官不能娶部民之女為妾,所以願意將她的一個二十歲的丫頭大青,贈與彭華。 「那怎麼行。叫我對人家怎麼交代?」 「怪你自己不好!」劉清若無其事地說,「當時勒大人問你,是不是單身在這裏。你如果說已經在東鄉安了家,不就沒事了嗎?」 「唉!我哪想得到會有這麼一件事。劉大人,你看這件事,能不能挽回?」 「我看很難。據小余兒說:大青亦很看中你的一表人材,所以勒大人的姨太太一說,她就千肯萬肯了。」 「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 「那為什麼不兩廂情願呢?」劉清慫恿著說,「這個人你也見過的,照我看很不錯。」 彭華想起來了,一次隨劉清去見勒保,在花廳中有個丫頭伺候,長身天足,梳一條大辮子,眼波流轉,行走如風,一望而知是個剛強能幹的人。 轉念到此,又添了一重愁緒,以魏祿官的纖弱,必受欺侮,那時自己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豈非自討苦吃? 「劉大人,務必請你替我想個法子,回斷了這番好意。不然,定無寧日,我怎麼能把公事巴結好?」 「何云定無寧日?」 「你倒想,『先進門為大』,我當然要讓祿官居先。而那個大青,看她的樣子,決不是肯甘落人後的人,要爭起來,一定是祿官吃虧,我怎麼對得起她?」 「這倒也是實話,但這在勒大人看,不成理由。三妻四妾是常事,做家長的遇事持平,自然不生爭端。他要這樣說了,你還能說什麼?」 正在談著,有人來報,小余兒來了。彭華急忙說道:「我不便見他,到裏面躲一躲。問到我,請劉大人替我瞞一瞞。」 等他剛避入裏間,小余兒已經進門,向劉清請過安說:「我們大人很惦念彭老爺,讓我來問:回來了沒有?」 「我不知道。」劉清答說,「你何不到驛站去打聽?」 隔壁靜聽的彭華,微感詫異,劉清竟是不願為他隱瞞的語氣。其故安在,一時不暇深思,仍舊聚精會神地聽小余兒往下說。 「姨太太已經挑定了好日子了。不過,喜事怎麼辦,要看彭老爺的意思——」 據說勒家姨太太打算熱鬧一下,讓彭華在達州賃屋作新房。但勒保不贊成,怕招搖生事,說不定消息傳到京中,「都老爺」會參上一本。無奈勒姨太太堅持己見,爭來爭去,爭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聽憑彭華來決定。 「那麼勒大人是怎麼個意思呢?」劉清問道,「是悄悄兒把那個大青姑娘送了來,由彭老爺隨帶上任?」 「不!我們大人還怕大家會起哄,風聲鬧得很大。打算等彭老爺上了任,再送到巴州。」 「喔!」劉清問道,「那個大青姑娘為人怎麼樣?」 「劉大人是問哪方面?」 「脾氣如何?」 「脾氣總是有的。」小余兒又說,「漂亮、能幹、又得寵,能沒有脾氣嗎?」 「脾氣也有各種各樣的脾氣,有講理的脾氣,有蠻不講理的脾氣,她是哪一種?」 「講理的脾氣,不惹毛了她,不會亂發脾氣。不過發起來可是牛脾氣。」 接下來說了些閒話,小余兒告辭以後,彭華方始出現。劉清不等他開口,便即說道:「你的行蹤瞞不住了,而且避不見面也不是一回事,我勸你明天一早去見勒制軍,一來覆命;二來謝他贈妾。至於在達州圓房,還是送到巴州,你自己斟酌好了。」 彭華還想辭謝這樁好事,但未曾開口,劉清已看到他心裏,臉上頓時有不悅的神色。 「老弟,」他正色開了教訓,「我沒有想到,你的性情如此滯而不化!你不聽小余兒說了嗎?大青不會亂發脾氣,只要你不惹她發毛,哪裏談得到什麼『永無寧日』?兩婦之間,尚且無法調停駕馭,又何能擔當一縣父母官的重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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