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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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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魏祿官已打來一盆水,伺候他漱口洗臉,還要替他打辮子。彭華搖搖手,搶步出了臥室。 「恭喜,恭喜!」羅桂鑫兜頭一揖,詭秘地笑著,「昨晚上大概折騰了一宵,睡得這麼晚才起來。」 彭華心裡感到冤屈,卻不便說什麼,將手一伸,從羅桂鑫那裡接過信來,只看羅思舉寫給他一張八行;另外京裡寄來的信,一看是張四官的筆跡,他暫時就不拆封了。 「羅大爺餓了吧?」魏祿官來問說。 「不餓,不餓。」 「不餓就稍微等一等,煮的雞、蒸的牛肉都還沒有爛。」 「你別費事,我有什麼吃什麼。倒是酒不可少,喜酒嘛!」 「有、有!」魏祿官羞笑著走了。 「怎麼樣?」羅桂鑫朝她的背影努一努嘴,低聲問道,「很不錯吧?」 彭華赧然一笑,旋即正色說道:「不是我狗咬呂洞賓,令叔的這番好意,只怕要害我了。」 羅桂鑫愕然相問:「害了什麼?」 「只怕要害我做王魁了。」 《王魁負桂英》是很流行的一出川戲。羅桂鑫想了一下說道:「你不會不做王魁嗎?」 「能不做王魁,我也不說這話了。」 「其實,你既不是王魁;她也不是桂英。一切都說妥當的,到時候你拍拍屁股走路,她要拉住你,有我。」 「唉!就是不能這麼辦!」 「為什麼呢?」 彭華不肯說,但羅桂鑫一向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氣,彭華只好吐露實話了。 「我告訴你吧,她還是黃花閨女!」 「真的?」羅桂鑫的一雙眼睜得好大。 「有證據在那裡。」 羅桂鑫一臉的困惑,好一會突然濃眉一掀。「彭守備,你別傻了!」他說,「老鴇子教她做了手腳。」 「你這樣子說,咱們就談不下去了。你不想想,我又不是『點大蠟燭』,老鴇何用教她做手腳?」 「是,是!」羅桂鑫急忙認錯,「我沒有想通。都只為我活到三十歲,還是第一回聽見這樣的新聞之故。真正難能可貴。」 「唯其難能,所以難舍;可又不能不舍,豈非成了王魁?」 羅桂鑫亦為他很傷腦筋,對著門外天空凝視了好一會,轉身說道:「你老叔可以不做王魁。這件事將來沒有什麼不可以跟彭二奶奶談的,且不說納妾常事,就以現在的境況來說,身邊也不能沒有一個人照料。若說彭二奶奶容不下她,我想也不會,她如果明理就會想到姨奶奶對她有功無過。第一,照料你的起居飲食,原該是她的事,姨奶奶代勞了;第二,老叔立功升官,掙一副誥封給她,她得想想,姨奶奶跟著你在前方,千辛萬苦,擔驚受怕,莫非就沒有功勞?再說魏祿官的性情,決不是難以相處的人。所以老叔,你儘管放心,將來帶著她走。」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相當透徹。彭華心頭,頓時輕鬆了,一眼看到張四官的信,不由得興起一個念頭。「這是我一個好朋友的來信,他完全知道我的事。」彭華指著信問道,「我回他的信,要不要談祿官的事?」 「有何不可!」羅桂鑫接下來說,「不過要編一段情節。」 羅桂鑫代編的情節是,彭華因為飲食不慎,生了一場傷寒,虧得祿官衣不解帶,悉心看護,方能痊癒。朋友都說他不能沒有一個人在身邊,強自作主,為他佈置金屋,納祿官為妾,情勢所逼,身不由主。 「生病是假,朋友強出頭,生米煮成熟飯,這可一點不假。我就是見證。」 「好!我照你的話寫。」彭華又問,「祿官的出身呢,怎麼說?」 「就說她是小家碧玉好了。」 「好,好!」彭華笑道,「桂鑫,想不到你還是個小諸葛!」 羅桂鑫笑一笑,正要答話,只見魏祿官帶著小龍來擺桌子開飯。肴饌頗為豐盛,原是魏祿官有心謝媒,羅桂鑫的食量、酒量皆過人一等,兼以主客心情都好,所以吃得杯盤狼藉,直到日色偏西方罷。 「真成了酒囊飯袋!」羅桂鑫摩著肚子說,「吃得太飽了。」 「我去熬一壺普洱茶,」在收拾殘局的魏祿官說,「替羅大爺消食。」 「喔,桂鑫,」彭華突然想起,「咱們談點正事,令叔一共替我墊了多少錢?」 「三百兩正項以外,佈置這裡,總共花了六十兩銀子。劉青天送了四十兩賀禮;我二叔也是這個數,算是替你墊了兩百八十兩銀子。我二叔交代,賬先掛在那裡,慢慢兒再算。」 「不!這筆錢得儘快歸墊,否則大家會說閒話。」彭華又說,「我手裡現款不多,不過不要緊,我從京裡帶了點東西來,可以想法子變現。」 「帶了點什麼東西?」羅桂鑫問,「有上好的鼻煙壺沒有?」 「怎麼,有人要?」 「還不是那班『旗下大爺』?」 「那好,我就托你了。不過東西不在這裡,我有口箱子,寄放在梁山我把兄趙士奇那裡。」 「現在既然安了家,應該把箱子拿回來。」 「說得是。」彭華從褲帶上解下一個荷包來,「我身上帶著一個,你看看!」 羅桂鑫看那鼻煙壺,是個寸許長的小瓶,上加一個碧玉小塞;瓶上一面畫著蒼松、翠竹、紅梅;另一面寫著「歲寒三友」四字,又有「古月軒」的字樣,想來是個別號。 「這是玻璃吹出來的?」 「不錯,不過大家都叫它『燒料』。鼻煙不能漏氣,漏了氣,不但香味會走,而且也太乾燥。所以燒料最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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