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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這,羅大爺,你要去問彭二爺自己。」

  「我就是不便問他,所以才來問你。」

  魏祿官不知羅桂鑫的來意,同時也想不出彭華絕跡不至的原因,覺得話很難說,沉吟好一會,才說了句:「想來總是我言語中得罪了他。」

  「我知道你們在鬧彆扭,只不知道緣故,你把你們分手那晚上的情形說一說。」羅桂鑫怕她不肯透露心事,特為補充,「你要跟我說實話,對你有好處。」

  魏祿官想了一會,要言不煩地說:「彭二爺要拔我出火坑,我自然感激不盡。不過,他的想法跟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羅大爺不瞞你說,我是想跟彭二爺。他呢,只願意做好事,不願意要我,這就談不攏了。」

  「不對!」羅桂鑫問道,「你先是怎麼跟他說的?」

  魏祿官料知他已經知道了,只好照實說道:「我說彭二爺替我贖了身,不拘在成都,或是達州,賃一所房子住下來,我當丫頭伺候你。將來你回北京,帶不帶我一起走,看你自己的良心。你不要我,我決不會死乞白賴纏著你。」

  「你這話,現在還算不算數呢?」

  「算。」

  「好!我二叔讓我出面來替你們料理這件事。你把鴇兒找來。」

  「是。」魏祿官怯怯地問道,「叔太爺是哪一位?」

  「羅遊擊。」

  「啊!」魏祿官又驚又喜地,「原來是羅老爺!這麼說,彭二爺也在羅老爺那裡?」

  「不錯。你快把鴇兒找來,說妥當了,我馬上兌銀子。」

  羅思舉在川東一帶的名氣極其響亮,也深得愛戴,所以跟鴇兒交涉辦得非常順利。鴇兒原想拿魏祿官當搖錢樹,「梳攏」就得一百兩銀子,贖身更要獅子大開口,此刻聽從羅桂鑫的條件,三百兩紋銀,一刀兩斷。

  第二天,羅桂鑫捧來六個大元寶——四川藩司衙門回爐改鑄的元寶,照例五十兩一個,又稱「官寶」。鴇兒將當初魏祿官畫押蓋了手印的四百兩借據退回,贖身大事,就這樣乾淨俐落地了結了。

  「房子不能賃在達州或者成都,要住在東鄉。」羅桂鑫又說,「彭守備一時還不能跟你見面,先把你安頓好了再說。」

  聽完這一段經過,彭華恍然大悟,怪不得羅思舉說「包你人地相宜」!原來暗中有了安排,用心如此體貼,設想如此周到,他死心塌地,願做羅思舉的一個忠誠部屬。

  此時魏祿官已為彭華洗完腳,敷上治水泡的藥,再用一塊繭綢包了起來。彭華覺得非常舒服,連日來的道路艱辛,消失得乾乾淨淨。「有個家真不錯。」他不由得這樣在心裡想。

  「你先到床上躺一會。我馬上做飯。你能不能吃辣?」

  「能!」

  「好,我炒個辣子雞丁你吃。」

  臥室設在西間,床帳衾褥,皆屬新置。壁上懸著一副灑金梅紅箋的隸書對聯:「西蜀何年成樂土,東鄉此日是家園」。上款「彭華棣台新居補壁」,下款赫然「劉清書贈」,原來劉清也是參預這樁喜事的。

  彭華坐在臨窗的靠椅上,凝視著那副對聯,細細體味,西蜀要成樂土,自然要靠大家努力,不用「他年」而用「何年」,便有期勉之意:不可陷溺在溫柔鄉中,忘掉殺賊之志。這樣想著,彭華的襟懷一寬,自悟將來對魏祿官不會放不下的。

  但是當天晚上,他的想法便改變了。他真沒有想到淪落風塵的魏祿官竟會是守禮謹嚴的處子!如果將來一走了之,她固然有羅桂鑫作證人,不會也不敢苦苦糾纏;但自己在良心上過得去嗎?

  這一夜輾轉反側,聽得雞鳴,方能入夢,直到魏祿官來喚他才醒。

  「羅大爺來了!」

  彭華坐起身子,又上心事,怔怔地看著一臉春色的魏祿官,好久說不出話。

  「怎麼啦?發什麼呆?」

  「唉!」彭華歎口氣,「錯了!」

  「什麼錯了?」

  彭華是在心裡怨羅思舉叔侄,撮合這件好事,實嫌鹵莽,不過這是說不出的苦,只好搖搖頭不作聲。

  「別發愣了!羅大爺在等著呢。」

  「喔。」彭華趿著鞋,抓起夾袍披在身上,往外就走。

  「你沒有洗臉呢!」

  「在軍隊裡,沒那麼多講究。」

  「如今可是在家。」

  彭華語塞。「可是,」他說,「讓羅大爺久等,多不好意思。」

  「不要緊!」在堂屋中的羅桂鑫已經聽見了,高聲說道:「我有的是工夫,多等一會怕什麼?」

  就這樣,隔屋相談,彭華問道:「弟兄們都安頓好了?」

  「安頓好了。他們還在商量,要湊分子給你賀一賀吶。」

  「千萬不可!他們都得省吃儉用才行。」

  「再商量吧!」羅桂鑫又說,「我二叔有封信給你,其中還附著京裡寄來給你一封信。」

  「你二叔信上怎麼說?」

  「說請你安心在東鄉住個十天半個月。勒大人打算調你到他大營,不過並不堅持,看我二叔的意思。我二叔呢,又要看你的意思。」

  「我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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