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水龍吟 | 上頁 下頁
六二


  「當家的意思是——」楊似山含語不吐,等鮮大川自己出口。

  「大院裏的人,心思都是活動的,只為捨不得那個窩!」鮮大川突然面露獰色,「似山,你今天晚上,把大院放一把火燒了它,斬草除根以外,其他鮮家的人,願意跟我們走的,你把他們安頓一下。」

  「不願意跟我們走的呢?」

  「既然不願意,還管他們幹什麼?」

  「是了,我明白了。」楊似山又說,「四太爺那裏呢?要不要先穩住他?」

  「要!」鮮大川問道,「官軍三路進兵,他怎麼會知道?」

  楊似山當然不會說,是他告訴鮮文炳的,面無表情地答說:「我不知道他是哪裏來的消息?」

  「可見得官軍已經派了人來跟他接頭了,鮮家大院耳目眾多,他還不敢窩藏奸細,我要派人到客店裏,仔細查一查。」

  「對!應該。」楊似山又問,「對四太爺要怎麼說?」

  「你說,我決定就撫。其餘的話,要多少餉,要當個什麼官,你隨便講就是了。」

  「好,我明白了。」

  這給了楊似山一個非常好的機會,盡可以跟鮮文炳公然聚晤、悄然密議。楊似山的計畫是趁放火燒鮮家大院、全城紛亂之際,帶領十來個得力的手下,活捉鮮大川。只要挾持了他,不怕他的死黨不俯首聽命。

  「能不能不放火?」鮮文炳說,「這座大院十四戶人家,大小六七十口,不能不顧。」

  「非放不可!不放我半夜裏見不到他,而且整個策畫都會落空,你我的性命亦就難保了。」

  「為什麼呢?」鮮文炳說,「照你的話看,放火是個關鍵。這道理,我就想不通了。」

  「莫說你想不通,我亦是剛才在路上才想通。今天跟他見面的情形,大致沒有出我的盤算以外,只有一點,你幾乎露了馬腳,如今只好將計就計了。」

  「你說我哪一點露了馬腳?」

  「官軍打算三路攻巴州,這消息你是打哪裏來的?」楊似山仿佛心有餘悸,「虧得他當時沒有問,如果當時問到,你當然不能說是我告訴你的。那麼是誰呢?只怕你無從回答,神色之間,稍微異樣,恐怕他馬上翻臉不認人了。」

  「啊!」鮮文炳如夢方醒,「這一點,我倒沒有想到。現在呢?」

  「現在,」楊似山說,「他問我,我說我不知道你是哪裏得來的消息。他說:這一定是官軍派了人來跟你接頭了。現在正派人在查店。羅桂鑫一夜沒有回去,貨跟行李都在店裏,形跡自然可疑,是不是呢?」

  「是。換了我亦非要找出這個不知去向的人來不可。」鮮文炳說,「你倒判斷一下看,他會怎麼辦?」

  「他一定要找我,那就正好將計就計了。」

  兩人附耳密語,商量完了,楊似山回家。到得黃昏時分,鮮大川派人來請了。

  「果然有奸細!」鮮大川說,「南門義興客棧,昨天來了個布販子,放下行李,跟一捆藍布,匆匆忙忙走了,到現在不曾回店。若說是逛私窩子去了,亦不過一夜不回去,何至於到現在不見人影,我看一定是躲在鮮家大院了。」

  「一定是。」

  「那,你看怎麼辦?要不現在派人去搜?」

  「不,打草驚蛇,不妙。反正晚上火一起,奸細還能藏得住嗎?」楊似山說,「貴本家我大概都見過,遇到陌生臉,我一律扣押,問清楚了,抓到真正的奸細,我馬上送了來,請你審問。」

  為了避嫌疑,也為了穩住鮮大川,好讓鮮文炳秘密通知鮮家大院的族人,悄悄移走財物,楊似山就陪著鮮大川,商量往東遁走的計畫,到得起更時分,站起身來說:「是時候了,當家的聽我的好消息。」

  等他一走,鮮大川上了「望樓」,耐心守候,終於望見了鮮家大院起火了,密布的濃煙之中閃爍著橘紅色的火光,片刻之間,烈焰衝天,人聲雜沓,然後有人來報:「楊二當家來了。」

  鮮大川下樓走到大廳上,只見天井中站滿了人,其中有兩個人,繩索纏身,倒剪雙手,仔細辨認,一個是鮮文炳,另一個卻從未見過。

  正待發話,楊似山從人叢中閃了出來,疾步上前低聲說道:「奸細抓住了,審問要留活口,所以我把四太爺也帶來了。」

  「路保呢?」

  「宰了!」楊似山問,「是不是把他們押上來?」

  「押上來。」

  「好!你先請坐。」楊似山挪過一張椅子,然後作個手勢,便有四個持刀的弟兄,押著被綁的兩人進入大廳。

  「哼!」鮮大川鐵青著臉,連連冷笑,指著不相識的那人問鮮文炳,「這是誰?」

  「哼!」鮮文炳報以同樣的冷笑,揚著臉不作聲。

  「你說話呀!」

  「你在跟誰說話?」鮮文炳發怒了,「你把我當囚犯一樣上綁,目無尊長,混蛋到家了!還有你,」他移轉目標,對楊似山咆哮,「平時四太爺、四太爺叫得好恭敬,一旦翻臉不認人,敢這樣子對我!我告訴你們,如果不馬上替我鬆綁,我到死也不會跟你們說一句真話。」

  「四太爺、四太爺,」滿臉委屈的楊似山低聲下氣地說,「我也是當家差遣,身不由己。」接著便問鮮大川:「是不是替四太爺鬆了綁,坐下來好好兒談?」

  「嗯!」鮮大川在鼻子裏哼了一下,算是允許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