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水龍吟 | 上頁 下頁 | |
五九 | |
|
|
「好主意。」劉清突然想到,「明朝秦良玉的部下,在京城裡設廠紡棉花,糧餉得以自給自足。咱們也不妨在這上頭,打打主意。」 「他們紡出來的棉花,賣給什麼人?」 「賣給兵部制棉衣,發給京營士兵。」 「對!」羅思舉立即有了計較,「咱們也挑一樣生意,做出來的東西,能賣給糧台的,不就有了可靠的主顧了嗎?」 「說得是。不過也不一定靠糧台,局勢慢慢安定下來,運銷到外省也行。等我找幾位做大生意的朋友,總能籌畫出一個好辦法。」 「好!我們就此說定了,汰弱留強,歸我來辦,一定符合勒大帥的要求;如何善後,劉大哥,就是你的事了。」 「一言為定。」劉清突然問道,「彭守備呢?咱們找他來談談。」 「算了,別掃他的興了。」 原來羅思舉的防區與德楞泰所轄的一支旗營接壤,都在嘉陵江邊。彭華與旗營武官都來自京師,氣味相投,結成好友。這一回馬蹄崗大捷,獎賞一個月恩餉,加上自賊營中的所得,無不腰纏累累,妓船聞風而至,生涯鼎盛,入夜笙歌嗷嘈,猜拳賭酒,燈火通明,直至破曉,江上明月,黯然失色。彭華亦幾乎每天晚上,都應邀在此作樂。起初不過逢場作戲,頗能自製,午夜之前,一定騎馬歸營,但自從結識了魏祿官,漸改常度,由流連忘返以至於停眠整宿了。 這魏祿官來自成都府金堂縣,據說是乾隆末年名震京師的秦腔名伶魏長生的侄孫女,今年十七歲,生得十分娟秀;最難得的是身上找不出一點風塵氣息,頗有落落寡合的味道。武夫好喧囂,不能欣賞魏祿官的文靜,但卻對了彭華的勁。魏祿官亦是情有獨鍾,稠人廣眾之中,只要彭華偶爾回顧,一定會發現那雙剪水雙瞳,脈脈含情地注視著他。 因此,他們每每在旗營武官呼麼喝六,聚賭鬧酒之際,悄悄離座到靜處;甚至另找一條小船,泊在柳蔭之下,喁喁細語;有時只是靜靜地偎依,不發一聲,而內心都有無限甜美充實之感。 有一天,終於談得深了。「彭二爺,」魏祿官問說,「你想不想彭二奶奶?」 「哪裡有什麼彭二奶奶?」 「怎麼?彭二爺還沒有成家?」 「沒有。」 「聘定了哪一家的閨秀沒有?」 這話讓彭華難以作答了,說「沒有」,不但欺騙了魏祿官,也對不起聘妻,考慮了一會決定說實話。 「聘是聘定了,不過不知道哪一年才能迎娶。」 「怎麼呢?」 「說來話長。總之,我現在是立業第一,成家其次。」 「立了業再成家。彭二奶奶好福氣,一進了門就當『掌印夫人』。」 這天的月色很好,斜斜地照在魏祿官臉上,讓彭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羡慕的神色,不免有些好笑。渺渺茫茫的事,她居然一下子想得那麼遠,而且那麼認真! 但多想一想她此時的心境,彭華不再覺得好笑,而是感動,同時也深自警惕,一縷情絲已沾上身,恐怕擺脫不掉了。 「你怎麼不問問我的事?」 「你不是告訴過我了嗎?」彭華答說,「金堂縣人,你的『三爺爺』是魏長生。」 「你覺得知道了這些就夠了,是不是?」 話中有怨懟之意,仿佛指他對她漠不關心。彭華不免歉然,分辯著說:「我不敢多問,有些人是不願意人家打聽她的家世的。」 「不錯,多問多麻煩,所以不敢多問。」 這樣咄咄逼人的語氣,使彭華感到冤屈。「你冤枉我!」他摸著她的光滑得像煮熟了的雞蛋樣的臉說,「我決不是怕惹麻煩才不敢問你。」 「對不起!對不起!」她很快地將他的手往下移,火熱的櫻唇,緊緊吻著他的手心。 「想來你不怕我打聽你的家世,」彭華說道,「我也很想知道,你何不自己談談。」 「我是我叔叔帶大的,就是我三爺爺的兒子。我想學秦腔,我叔叔說:『女孩子不要學,一學把人都學壞了!』所以——」 「這是怎麼說?」彭華插嘴問道,「何以學秦腔會把人都學壞了呢?」 魏祿官略想一想,反問一句:「你聽過我三爺爺的戲沒有?」 「沒有。你三爺爺大紅大紫的時候,我還小。」 「總聽人說過吧?」 「那,聽得多了。」 「那麼你去想好了。」 彭華恍然大悟。原來魏長生是個美男子,有「伶中子都」之號。他在乾隆四十年入京,隸屬秦腔「雙慶部」,其時京師梨園流行由「弋陽腔」改良的「京腔」,有六大名班,輪流在九門各茶園上演,共有十三名伶,號稱「十三絕」。而清朝官箴,不准狎妓,所以士大夫多與戲班的旦角談同性戀,狎客名為「老鬥」,而被狎者名為「相公」。有名的相公如方俊官、李桂官的「老鬥」莊本淳、畢秋帆,後來都中了狀元,所以他們都被戲稱為「狀元夫人」。 尤其是李桂官,在畢秋帆當軍機章京時,因為迷上李桂官,浪擲纏頭,負債累累,多虧得李桂官為他料理清楚,而且替他管家,照料生活,畢秋帆才得勤奮供職。由於一篇平回亂以後議「西北屯墾」的策論,為高宗激賞,拔置為狀元。因此,袁子才賦詩,有「若教內助論勳閥,合使夫人讓誥封」之句,成為一段流傳四海的佳話。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