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名家文集史籍歷史學達首頁言情小說偵探推理軍事軍旅科幻小說時尚閱讀
外國名著傳記紀實港臺文學詩詞歌賦古典小說武俠小說玄幻奇俠影視小說穿越宮闈青春校園
學達書庫 > 高陽 > 水龍吟 | 上頁 下頁
五八


  巴州在唐朝是佛地,河山環峙,崖壁皆刻佛像,共有東西南北四龕,每龕佛像多則兩千餘尊,少亦一百有餘。其中以南龕最負盛名,在城南里許的化成山上。

  化成山在唐宋是騷人墨客宴遊的勝地,崖壁上刻有杜甫的詩句,但經明末大亂,景觀已不如往日。教匪一起,鮮大川盤踞巴州,手段毒辣,行旅皆有戒心,誰還有閒心情來尋幽探勝?所以山上的一座化成寺,只有一個髮眉皆白的老和尚,帶著五個小沙彌耕種度日,巴州原以土田沃衍、民物繁阜著稱,但頻年動亂,農田水利失修,化成山上水源斷絕,沃田亦成瘠土,所以這一老五小的日子過得很苦。

  楊似山派人將羅桂鑫送到化成寺中,交代給老和尚,只說了句:「老和尚喜歡擺龍門陣,你們好好扯吧!」便即走了。

  於是羅桂鑫向老和尚請教法號。「我叫圓淨。這位居士尊姓?」圓淨問說,「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姓羅。從成都來,聽說化成山風景好,特地來逛一逛。今晚上怕要打擾了。」羅桂鑫說,「可有緣簿,我來寫一筆。」

  「沒有遊客,緣簿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去了,羅居士不必客氣。」

  「不,不,應該的。」羅桂鑫摸出一塊碎銀子來,估計二兩有餘、三兩不足,便交了過去說:「菩薩面前的香油錢。」

  「羅居士一定要布施,我也只好老實了。」圓淨接了銀子,去到殿前招一招手,問道:「心融呢?」

  有個十五六歲的沙彌奔了來說:「心融在後山挖筍,師父什麼事?」

  「你趕緊到城裏去一趟,買點香菌、木耳,再買幾升黃豆,回來做豆花。再要帶一瓶酒。」

  小沙彌接了銀子轉身就走。羅桂鑫驀地裏省悟,這一採辦,或許有人會問:「做什麼?你們寺裏辦素齋請施主?」那一來豈非洩露了行藏?

  因此,他急急趕過去,搖著手喊:「別走,別走!」然後又對圓淨說道:「老和尚大概是要請我,萬萬不敢當。」

  「貴客光降,理當款待,何況又是借花獻佛。」

  「唯其如此,越發不行,把我一片敬佛的誠心都折了。」羅桂鑫又說,「剛才不是說,小師父到後山挖筍去了嗎?這就行,我最愛吃筍。我還帶著鍋魁,一切現成。千萬不要進城去買什麼。」

  看他說得懇切,老和尚喚回小沙彌,將銀子收回,羅桂鑫看他納入袖中,方始放心。

  「恭敬不如從命,不過,過於簡慢,於心不安。」

  「好說,好說!」羅桂鑫說,「請老和尚領我逛一逛。」

  山前山后,一圈逛下來,羅桂鑫將出入途徑都看清楚了。心裏在想:如果要進攻巴州,這化成山倒是很好的一個屯兵的所在,不妨先跟老和尚套套交情,拉拉關係,將來也許用得著。

  這化成寺雖已荒涼冷落,但原來的規模不小,有禪房、有客房。老和尚也還保持著「方丈」,圓淨邀羅桂鑫同住,他顧慮到楊似山派人來送消息時,談話不便,所以託辭鼾聲甚重,怕擾及老和尚打坐,挑了一間客房住下。

  中午吃飯,管伙食的心融,在香積廚中拼拼湊湊,居然也弄了四樣素齋出來。遺憾的是沒有酒,羅桂鑫只好強忍一忍了。

  「化成寺很大,」他問,「何以現在只剩下你們老的老,小的小,一共只有六個人了?」

  「化成寺原來有三十多個和尚,連掛單的經常有五十上下。這幾年有的耐不住清苦,下山走了;有的——」圓淨突然頓住。

  「有的呢?」

  「有的,拉伕拉走了。」

  「官兵拉伕?」

  「不!官兵要拉伕,有的是民伕,何必拉和尚?」

  「那麼,」羅桂鑫追問,「是誰拉的伕呢?」

  圓淨四面看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將手往北面城中一指:「藍號的鮮大川。」

  羅桂鑫心裏高興,看樣子可以引起老和尚的同仇敵愾之心,但表面上聲色不露。「聽說鮮大川人很厲害,官兵一直拿他沒辦法。」他試探著問,「人是不是很厲害?」

  「太厲害了,所以他手下開小差,或者改投別處的很多,不然怎麼拉伕拉到化成寺來呢?」圓淨又說,「這幾個十五六歲的小把戲也在擔心,恐怕遲早會讓他拉走。」

  「看來不大得人心!不知道他怎麼能站得住腳?官兵一直拿他沒辦法。」

  「這有四個緣故,巴州四面都是山。」圓淨指點著說,「北面王望山,東北大小巴山,綿延九十里,比劍閣還險;西面是平梁城山;東面是浪樓溪隘口,此外還有米倉關、黃城關,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要塞。官兵如果不明就裏,冒冒失失闖了進來,就不用想有一個活著出去。」

  「這樣說,比較南面還好些。」

  「可是黃城關這一關難過。」

  「嗯,嗯,」羅桂鑫說,「請問第二個緣故呢?」

  「第二個,鮮家是巴州大族,鮮大川的耳目眾多,有陌生人很難逃得過他們的眼睛,所以官兵想來打探軍情,往往有去無還。」

  這一下羅桂鑫才明白,何以楊似山要將他安置在化成寺的道理。心中一動,想透露身份爭取圓淨的支持,但想了一會,總覺得慎重為妙,也就不再多說多問了。

  飯罷各散,老和尚有老和尚的功課。羅桂鑫只在禪房閑坐,空山寂寂,暮鴉投林,眼看黃昏已近,楊似山卻並沒有派人來,好消息是落空了。但還期待著他跟鮮大川談好了投降的條件,晚上還有好消息。

  這份焦灼愁悶的心情,只有借酒來澆。這樣轉著念頭,覺得酒蟲爬近咽喉,癢得無法忍受,毫不遲疑地找到香積廚中的心融,取出兩把重的一塊碎銀子,向他說道:「小師父,拜託你一件事。能不能弄點酒來?」

  「那得進城。」

  羅桂鑫橫了心,進城就進城!「是你去?」他問。

  「我走不開,叫我師弟去。」

  仍是找到午前圓淨要派的那個小沙彌,羅桂鑫交代:「買一瓶酒,再買點花生之類的東西下酒。多下的送你做腳步錢。還有一層,如果有人問你買酒是不是款待施主,你千萬不可說真話。」

  「沒有人問,如果有人問,我說自己犯了酒癮。」

  「好!」羅桂鑫一高興,又摸了塊碎銀子給小沙彌,隨口問道:「你的法名叫什麼?」

  「我叫心貫。我們師兄弟四個,『心』字排行,『融會貫通』,不算正式法名。」

  「這我就不懂了,什麼叫不算正式?」

  「說來話長,等我買了酒回來跟你細談。」

  說完,飛奔下山,背影雖已消失,那「融會貫通」四字,卻仿佛還響在耳際。不錯!羅桂鑫心裏在想,融會之後,才能貫通,融會要費工夫,楊似山、鮮大川此刻還在融會,一旦貫通,自然會有消息,說不定要到明天上午,不必心急。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