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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原來廣興因首劾和珅,而為皇帝所賞識,由給事中超擢為副都禦史,他熟於案例,勇於任事。由於皇帝不斷聽到四川軍餉過於糜費的傳聞,所以特派他入川整頓,此刻尚在途中。

  「彭兄,」劉清說道,「今天我另外得到一個消息,勒大人恐怕要調動了。」

  「怎麼?勒大人不是打得很好嗎?」

  「好是好,無奈有人為求自保,不能不先下手為強。」

  「這個人是誰呢?」

  「前任四川總督福大人——」

  劉清所說的「福大人」,名叫福甯,原任湖廣總督,已經調任兩江,因為教匪起事,命他仍留湖廣剿匪。嘉慶元年四川總督孫士毅病歿軍中,詔命福寧接任,以剿賊不力,先奪去他的「太子少保」的宮銜,接下來是革職,並罰銀四萬兩充軍餉,另予「副都統」銜,駐達州治理四川軍需。

  如今聽說廣興將入川整頓軍餉,這表示皇帝對他深為不滿,怕廣興一到,他會革職拿問,因而先下手為強,奏劾勒保大營,月餉十二萬,比其他各路多得多,而諸將奢靡無度,兵勇口糧反而時有不繼,以致所辦之賊,有增無減。這樣將責任推在主帥勒保頭上,他辦糧台的,責任便可減輕,甚至不須負責。

  「那麼,如果勒大人有調動,誰會接他呢?」彭華猜測著說,「自然是明大人明亮。」

  這猜測是合理的,因為他不獨是勒保的首席參贊,而且家世貴盛,既為孝賢皇后與傅恒的侄子,又是多羅額駙,也就是皇帝的堂姊夫,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應該是他接經略大臣。

  「很難說。」劉清答道,「明大人跟我說過,他生在乾隆元年,今年六十四歲了,打仗到底不宜於上了年紀的人。」

  「但願皇上調他回京去享福。如果是明大人接經略,只怕我要悔此一行了。」

  「為什麼?」劉清愕然相問。

  「明大人帶兵帶了一生,如說打個勝仗,都是別人看他是皇親國戚,幫襯著他。為人顢頇糊塗,易受蒙蔽。他這一生,封爵、革爵;賞花翎、拔花翎;革職降調,乃至於下獄、判斬監候,不知道多少回,只為命好,摔了跟鬥總能爬起來。不過,要他來剿匪,決不會成功;跟他的人,也會連帶倒楣。我豈不是要悔此一行?」

  「彭老弟,」劉清改了稱呼,「你也不必灰心,事在人為,你就不在大營,也可以到別處,立功的機會,隨時隨地都有。而且接經略的,也不一定是明大人;皇上如果為了剿匪軍務,早日收功著想,多半會派額大人來接手。」

  勒保之下有兩名參贊,明亮以外,另一個便是「額大人」額勒登保。兩人的名字相近,但出身、性情大不相同。勒保是滿洲貴族,他的父親溫福,乾隆三十六年以理藩院尚書,授為定邊右副將軍,隨大學士阿桂討伐大小金川,本不知兵,又喜歡剛愎自用。部下有個武進士出身的四川提督董天弼,是個人才,但溫福輕視漢人,不能重用;進軍至木杲木時,命董天弼守後路要隘底木達,只給他兩百人,小金川的土司煽動已投降的土番叛亂,半夜由兵力最弱的底木達進攻,董天弼率兩百人血戰,力竭陣亡,後路震動,官軍萬餘人,運糧的夫子數千人,爭相避入大營。溫福慌了手腳,竟封鎖各處入大營的通路,拒而不納。土番奪得官軍的大炮,對準大營直轟,軍心益發渙散,守碉卡的官兵,望風而潰,小金川複又淪陷,溫福亦在亂軍中,中槍陣亡。

  是故短小精悍、善於用智的勒保帶兵,深以其父的剛愎為戒,一反所為,寄心腹于將帥,優禮僚屬,將士樂為所用,但亦因此在軍紀上不免寬弛。

  額勒登保的身世不能跟勒保比,他雖姓滿洲「八大貴族」的瓜爾佳,但世代都是吉林下松花江采「東珠」的珠戶。直到額勒登保,方始從軍,以戰功彪炳,賜封威勇侯。額勒登保初隸名將海蘭察麾下,海蘭察跟他說:「你是將材,應該略知兵法。」於是給了他一部書,叫他去讀。

  這部書不是《孫子兵法》,而是一部滿文的《三國演義》,這是太宗特命滿洲「儒臣」所翻譯的,他自己運用得極其純熟,尤其是對「蔣幹盜書」那一段,周瑜所用的反間計,更有心得。八旗名將,亦多從滿文《三國演義》中,學到了用兵禦將、力敵智取的要訣。額勒登保自從讀此書後,果然成了將材,以正守奇攻為臨陣的要領,而且確是從「空城計」中,學到了諸葛亮臨危不亂的鎮靜工夫,矢石從身際飛過,不為稍動。

  額勒登保也學會了「諸葛丞相」的威嚴及重法,所以部下諸將有所陳述,都是躬腰俯首,不敢仰視。不過有功必賞,而且是重賞,所以部下都樂為所用。

  「照這樣看,」彭華興味盎然地插嘴,「額大人似乎比勒大人還強些。」

  「是的,至少操守過於勒大人。旗營的帶兵官都發了財,像額大人那樣,每次移防,只有幾箱行李的,真正絕無僅有。」劉清揮一揮手,表示結束了這個話題,「閒話少說,彭老弟,廣大人還在入川途中,我既然奉命幫他辦事,要等他來了再說。目前暫回忠州,你呢?」

  「你幫廣大人,我幫你,自然跟你一起走。」彭華突然問道,「劉大人,酆都離忠州近不近,」

  「酆都是我屬下,在州城西南一百里。怎麼,你想去逛一逛酆都?」

  「是啊!」彭華笑道,「陽世有地獄,不可不去瞻仰一番。」

  「好!你到了忠州,我派人陪你去。」

  「預備什麼時候動身?」

  「鮮大川的事,還沒有談好;明天還要去見勒大人,談出結果,就可以走了。」

  第二天,劉清去見勒保,談得並無結果,因為勒保奉到一道嚴旨說:「太上皇父武功十全,開疆拓土,從未似此次用兵,遲延逗留至三年之久未能成功,當龍馭上賓時,頻望西南,似有遺憾。爾等皆滿洲世家,上忘祖父舊勳,不思盡忠報國,惟知苟延歲月,軍中宴樂,總不盡心。朕若不繼成先志,則大不孝矣!使朕有不孝之名,爾等能當罪乎?」詞氣甚厲,所以福甯的彈章一到御前,禍在不測,調職是一定免不了的,什麼事都要等灰塵落地再談。

  「沒有結果,也是結果,等小尤兒一到,咱們就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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