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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趙士奇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即回轉:「縣大老爺交代:『劉青天心口如一,聲明不吃飯,不迎送,我就樂得省事了。不過你要替他找兩匹好馬。』這是他不用交代,我也知道的事。腳程快的馬,只有三匹,一匹留給你。貴介只好我另外派人陪了到達州,也不過差一天、半天的工夫。」

  「費心,費心,不過跟我的那兩個人,到了達州,怎麼找我呢?」

  「你在達州驛站留話好了。」

  ***

  第二天上午,趙士奇一直陪著彭華閒話,他像小孩新得了一樣玩具似的,不時將彭華送他的那只打簧表取出來撥動機紐,湊近耳際聽報時。聽到十點三刻時,突然聽得廄中群馬長嘶,趙士奇便說:「來了!」

  「是劉青天?」

  「是的,驛馬已經聽見鸞鈴響了。」

  彭華側耳靜聽,過了一會,方聽得驛馬的鸞鈴,琅琅作響,便即問道:「是在這裡下馬?」

  「是啊,他換了馬就走,我該去照應。」

  「我陪你去接他。」

  「老弟!」趙士奇鄭重其事地叮囑,「回頭當著劉青天,你可千萬記得,管我叫趙驛丞。」

  彭華點點頭,跟著趙士奇在驛館門口等待。「大哥,」他問,「劉青天多大年紀?」

  「五十不到,不過辛勞過度,鬚眉全白了。」

  「他光是直隸州?」

  「加了知府銜的。」

  直隸州知州跟守備都是正五品,不過武官的品秩不值錢。而加銜知府又變成從四品,所以彭華說道:「我也應該稱他劉大人。」

  其時鸞鈴越來越響,黃沙塵頭中來了兩匹馬,直到驛館門前停住,趙士奇急忙上前,拉住嚼環,叫一聲:「劉大人到來得早。」

  「不然還要早,路上出了個小小意外。」劉清下了馬,回頭看著他的艱難下鞍,面現痛楚的跟班說:「他那匹馬性氣不馴,把小尤兒從馬背上掀了下來,傷了腿,得勞你駕,找個傷科替他治一治。」

  「有,有!你老先裡頭請。喔,」趙士奇回頭看著彭華說,「我給劉大人引見一位遠客,這是分發到勒大人大營來的彭守備。」

  「劉大人!」彭華屈膝請了個安。

  「不敢當,不敢當!」劉清還了個禮。

  到得驛館堂屋,趙士奇忙著喚人招呼受了傷的小尤;劉清負手在簷下看著,神情顯得相當關切。

  這給了彭華一個打量劉清的機會,只見他穿一身粗布行裝,腳下是一雙破舊的皂靴,但頭上卻很輝煌,藍頂後面拖著一條色彩鮮明的花翎。再看到小尤,細皮白肉、面目俊俏,與劉清的白頭黑面,成了個很不調和的對比。

  彭華恍然大悟,照劉清的清廉,且又在前方,當然不會接眷到任,拖個家累;更不會像那些「吃空」的營官,公然挾妓飲酒、通宵作樂,那就只好置個孌童,以備不時之需了。

  忙過一陣,趙士奇才能來招待賓客,坐定以後,他首先為本縣縣官致意,說完全遵照劉清的吩咐,但特別交代預備好馬,即此便是聊盡東道主微意。

  「士奇,」劉清說道,「如今得改一改了,馬只要一匹,我騎;小尤兒腿傷不能騎馬,勞你駕,替他找一輛車。」

  「小事,小事,我一定找一輛妥當的好車。」

  「士奇,我把話說在前面。」劉清一本正經地,「驛站有馬無車,要車都到民間去找,只給『官價』,心狠的連官價都不給,硬是抓差。你不是那種人,不過官價實在太少了,這也是教匪能夠裹脅百姓的原因之一。此刻你給我找車,照市給價,講好了我自己給。」他拍一拍置在他座椅旁邊的一個褡褳袋,「我帶得足夠的盤纏,回頭找個小館子,我請你跟彭大哥喝一盅。」

  「劉大人,」彭華說道,「能不能讓我做個小東,以表敬仰?」

  「對!」趙士奇接口,「彭守備先到,也算半個東道主。」

  「喝頓酒,誰做東道是小事,只是於情理不合,彭兄萬里迢迢到四川來請客。成何話說?」

  正在爭讓不下時,驛卒引進來一個漢子,是僕役打扮,見了劉清先請安,然後說道:「我家二老爺,聽說劉大人來了,特為叫小的來請劉大人去吃晌午,還有件要緊事要跟劉大人商量。」

  「好!我回頭就去。」劉清接著轉臉看著彭華與趙士奇說道:「好了,誰也不必爭了,跟我一起去打擾邵仲琛。」

  這邵仲琛是當地的一個紳士,也是劉清的債主,不過並非劉清私人有債務要向人告貸。只為四川的教匪,一家之中,父子兄弟不全是蹚渾水的,劉清一向采剿撫兼施的策略,而撫尤重於剿,經常派人存問這些教匪的家屬,若生計艱難,一定設法替他們解除,如果匪徒有投誠之意,自然負責替他作妥善的安排,否則就聽其自然,照舊存問,並無要求。因此輾轉相引,就這樣將好幾股教匪瓦解了。

  這樣的做法,自然要花很多錢,但庫款不能動用,一則動用公款必須呈報奉准;二則公款另有農田水利上的用途,若說慰撫匪徒家屬可用公款,豈非鼓勵良民做賊?因此劉清只向殷實的紳商打交道,用私人名義借錢來行此釜底抽薪的長治久安之計。

  這些情形,彭華自然不會明瞭,不過看得出來,劉清與邵仲琛的交情極深,邵家仿佛是他自己家裡一樣,去做不速之客,不嫌冒昧,因而欣然相許。

  ***

  邵仲琛是川北廣元人,在川東創業,釀的酒不輸瀘州大麯,本人亦捐了個知縣在身上,所以亦在縉紳之列,為人慷慨慕義,極其敬重劉清,對彭華及趙士奇招待得殷勤備至,酒過數巡,劉清問主人:「說有要緊事跟我商量,什麼事?」

  「『藍號』有人在這裡。」邵仲琛輕聲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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