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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劉大人,」彭華說道,「能不能讓我做個小東,以表敬仰?」

  「對!」趙士奇接口,「彭守備先到,也算半個東道主。」

  「喝頓酒,誰做東道是小事,只是於情理不合,彭兄萬里迢迢到四川來請客。成何話說?」

  正在爭讓不下時,驛卒引進來一個漢子,是僕役打扮,見了劉清先請安,然後說道:「我家二老爺,聽說劉大人來了,特為叫小的來請劉大人去吃晌午,還有件要緊事要跟劉大人商量。」

  「好!我回頭就去。」劉清接著轉臉看著彭華與趙士奇說道:「好了,誰也不必爭了,跟我一起去打擾邵仲琛。」

  這邵仲琛是當地的一個紳士,也是劉清的債主,不過並非劉清私人有債務要向人告貸。只為四川的教匪,一家之中,父子兄弟不全是蹚渾水的,劉清一向采剿撫兼施的策略,而撫尤重於剿,經常派人存問這些教匪的家屬,若生計艱難,一定設法替他們解除,如果匪徒有投誠之意,自然負責替他作妥善的安排,否則就聽其自然,照舊存問,並無要求。因此輾轉相引,就這樣將好幾股教匪瓦解了。

  這樣的做法,自然要花很多錢,但庫款不能動用,一則動用公款必須呈報奉准;二則公款另有農田水利上的用途,若說慰撫匪徒家屬可用公款,豈非鼓勵良民做賊?因此劉清只向殷實的紳商打交道,用私人名義借錢來行此釜底抽薪的長治久安之計。

  這些情形,彭華自然不會明瞭,不過看得出來,劉清與邵仲琛的交情極深,邵家仿佛是他自己家裏一樣,去做不速之客,不嫌冒昧,因而欣然相許。

  ***

  邵仲琛是川北廣元人,在川東創業,釀的酒不輸瀘州大麯,本人亦捐了個知縣在身上,所以亦在縉紳之列,為人慷慨慕義,極其敬重劉清,對彭華及趙士奇招待得殷勤備至,酒過數巡,劉清問主人:「說有要緊事跟我商量,什麼事?」

  「『藍號』有人在這裏。」邵仲琛輕聲答說。

  「在哪裏?我來問問他巴州的情形。」

  「不忙,不忙。飯後等送了貴客再說。」

  這明是礙著生客,不便深談之意,趙士奇立即接口:「請便,請便。邵二爺我替你招待客人。」

  「對了!士奇你陪彭兄寬飲兩杯,我失陪片刻。」

  於是邵仲琛告個罪,與劉清相偕入內。等他們的身影消失以後,彭華壓低了聲音問:「我在京裏,也常看到勒經略他們奏摺,常有『白號賊、藍號賊』的字樣,那是怎麼回事?」

  「呃,這說來話長了。」趙士奇沉吟了一會,方又開口:「我此刻只能簡略談一談,大家都說『教匪』之教是白蓮教,這個說法不能算錯,但也不完全對,如今勢成猖獗的邪教,起於明末萬曆崇禎年間,所信奉的教祖名為『無生老母』,信教的都算無生老母的兒女,所以又有八字真言,叫做『真空家鄉,無生父母』。凡是入教,要經過一番儀式,首先是出錢辦蔬果『上供』;然後『升表』,用黃表紙寫上名字焚化,為的是通知無生老母;接下來列冊『掛號』。邪教的幫派很多,用顏色來分,故而有『白號』、『藍號』的說法。」

  「原來如此!」彭華又問,「說藍號有人在這裏,自然是派人來接頭投降?」

  彭華的猜測不誤,來接頭投降的,正是出名狡悍的巴州藍號大頭目,鮮大川的族人鮮文炳、鮮路保,以及鮮大川的副手楊似山。劉清透過邵仲琛在川北的關係,早在這三個人身上下了很深的工夫。此三人感恩自願效死,劉清便關照他們說服鮮大川來降。這是兩個月前的話,如今來作回報,劉清以為事情成功了,誰知不然。

  「劉大人,」鮮文炳說,「看情形,我那個姪子是不會投降的,到底該怎麼辦,特為來見大人請示。」

  「他如果執迷不悟,那也是急不得的事,只好慢慢想辦法。」

  「辦法倒是有一個,不過要劉大人替我們做主。」楊似山說,「文炳雖然是大川的胞叔,不過大川從小離家,我跟他十六歲起,就在一起打流。大川的性情,我最清楚,他為人陰狠、疑心病重,如果勸他投降,他答應了,還則罷了;不肯答應,他一定要殺我們。所以我們商量好了,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勸他不聽,就先下手為強。」

  「這麼做,有把握嗎?沒有把握就別做,我決不肯讓你們白白送命。」劉清又說,「這是我心裏的話,不是假惺惺。」

  「我們都知道大人的心,就因為大人心好,我們才心甘情願賣命。」楊似山緊接著說,「事情雖沒有十成把握,七八分數是有的,不過沒有大人做後臺,事情就辦不成了。」

  「你說,要我怎麼做後臺?」

  「無非做『後路糧臺』。一旦把大川做掉了,我們就要告訴大家,願意回家的,多發盤纏;願意投到劉大人這裏來當『鄉勇』的,加發一個月恩餉。這樣子,大家自然就服帖了。」

  「一共有多少人?」

  「兩千三百多。如果說是投到劉大人這裏來,想回家的就不多了。」

  「投到我這裏來,是辦不到的事,我在川東,豈能到川北去辦招撫?那不是太越權了?其次,籌一筆遣散的盤纏,跟一個月的恩餉,數目不小,大是難事,只有等我到了達州,跟勒大人好好商量了,才能給你們確實回話。」劉清想了一下又說:「計之善者,還是勸鮮大川改邪歸正,事情歸達州大營來辦,就順當得多了。」

  「能讓大川改邪歸正,自然再好不過,無奈——」鮮文炳使勁搖著頭,「聽口風是決不會改的。」

  「他的口風怎麼說?」

  「他一再說:『我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一定「穿大紅袍上天。」你們就不能上天,至少也不能「下地獄」,哪個想下地獄,趁早說,我先成全他。』劉大人,你倒想,他是這樣子的語氣!」

  「上天」就是去投無生老母,永登仙界,與「往生極樂」同義。但「上天」亦有各種區分,信教起事被捕,如判絞罪,是「不掛紅上天」;斬罪是「掛紅上天」;倘或罪至凌遲,則受刑時,全身成了個血人,所以說是「穿大紅袍上天」。至於被捕而未判死罪,雖不能上天,但可免「下地獄」。鮮大川的意思是,他已準備受凌遲之罪,而警告「號眾」,雖不能上天,至少也不能下地獄,意思就是莫作脫教之想。所謂「我先成全他」,自然是倘有異心,先死在他手下之意。

  「嗯,嗯,看來你們是要慎重,謀定後動。」劉清又問,「你們此來,鮮大川知道不知道?」

  「文炳跟路保來,他不知道。」楊似山答說,「我是他要我來採辦火藥,這裏查得緊,我還找不著門路,回去怕交不了差。劉大人能不能替我想個法子?」

  「你要多少?」

  「不多,有一百斤就夠了。」

  「好!我替你找一百斤。」劉清對邵仲琛說:「邵二哥拜託你替他辦一辦。我寫封信,請你派人到我營裏去領了轉交。」

  「是。」

  「你們倆,一個回去,一個到達州聽回音。」劉清問鮮文炳叔姪:「誰去?誰留?」

  他們叔姪低聲商量了一下,決定鮮路保去,鮮文炳留,不過不是留在達州,因為邵仲琛認為達州既設大營,盤查必嚴,「鮮」是個僻姓,盤查起來,易露馬腳,不如留在邵家,較為穩妥。劉清亦以為然,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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