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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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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廢話,彭華怎麼聽得進去?再說,彭華也未見得對阿鶯有興趣。」吳卿憐正一正臉色又說,「說真的,你何不跟他好好談一談?彭華是很有出息的人,你嫁了他,決不委屈。他現在就有五品功名在身上,如果運氣好,又肯上進,戴紅頂子也不算意外,到那時候給你請一副誥封,鳳冠霞帔,藍呢大轎,我還要靠你照應呢!」 彩霞繃著臉不答,意思是根本不可能的戲言,無可贊一詞。不過對她的最後一句話,卻頗有所感,真的能巴結上一種可以庇護她的身份,只怕是報答故主唯一的一條路了。 *** 「張四官,」吳卿憐很認真地說,「昨晚上彭華一提到傳教的事,仿佛觸犯了什麼忌諱。你如果願意跟我談呢,你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根本不會洩漏任何秘密;你如果不願意呢,我也不勉強。不過,劉三爺那方面,我就不大敢接近了。」 「大姑,我沒有什麼要瞞你的事。」張四官說,「彭華年紀輕,現在一心想建功立業,萬一把事情看不透,也不跟人商量,就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會害得人家家破人亡。那時候,我的罪孽就重了。」 「你這話,我不大明白。」吳卿憐問,「這跟彭華建功立業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說來話長,」張四官很為難地,「我真不知道從哪兒談起了。」 沉默了一會,吳卿憐看他確是有不知從何說起之苦,便即說道:「這樣吧,彭華說,劉三爺想傳什麼教,到底是什麼教?傳教又為什麼要勸人戒煙戒酒?」 「勸人戒煙戒酒是好事不是?」 「當然是好事。」 「好,大姑,你該明白了,勸人做好事,可知所傳的不是邪教。」 「我並沒有說劉三爺傳的是邪教。」 「可是,有人不是這麼想,總說白蓮教是邪教。彭華或許也是這麼個想法。」 「怎麼?」吳卿憐是吃驚的語氣,「劉三爺要傳的是白蓮教!那可是個專會造反的教,元朝末年韓山童父子,明朝的唐賽兒、徐鴻儒,史書上都記得有的。」 「大姑,我肚子裡可沒有你那麼多的墨水。不過,要說造反,也是官逼民反!」張四官凝神靜思,臉色顯得沉重而認真,「打直隸往南,一直到河南,再沿黃河到山東,地方很苦,水旱災荒總是那些個地方,就算遇見清官,也得靠老天爺幫忙,才有幾天好日子過。倘或年成不好,官府征糧加派,毫不放鬆,加上貪官污吏,額外敲詐勒索,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你說,他能不反嗎?」 吳卿憐無言可答,但臉上更有懼色。「造反總不是好事。」她放低了聲音說,「張四哥,我看得離著劉三爺一點兒。」 「大姑,你完全弄錯了,我是說從前如果有白蓮教造反,也是官逼民反,跟劉三爺毫不相干,他不是會造反的人。」張四官停一下又說,「劉三爺確是想立一個勸人戒煙戒酒的教,他的想法是,既然地方上夠苦了,就得省吃儉用才能撐得下去。飯不能不吃,還不能不飽,不然幹活兒使不出勁;抽煙喝酒,花費不少,能省下來,日子不就好過一點兒?俗語說:『饑寒起盜心』,為了塞飽肚子犯法,事出無奈,還能原諒,若說犯了煙癮酒癮去偷去搶,大姑,就算你這麼好心的人,也未見得能饒他吧?」 這一番說詞,完全改變了吳卿憐對劉三的想法。「原來他立這個教,不但不是想造反,而且是在消弭亂因。好了,我明白了,咱們揭過這一篇兒去。」她緊接著說,「今天我請你來,是要跟你談彭華的親事,我想把彩霞配給他,你看如何?」 「好啊!郎才女貌,挺好的一對。」 「還不是什麼郎才女貌,彭華很有志氣,彩霞不光是能幹,見識也高人一等,一定能幫彭華成功立業。」吳卿憐緊接著說,「不過,說老實話,我也存著一點兒私心,能把他們這一對造就出來,我將來也有個倚靠。」 「大姑,你這不是私心,是利人利己的長遠打算。」張四官問道,「大姑的意思是,要我來做媒?」 「一點不錯。如今彭華要去從軍,不願成家,免得有個累贅,這話也在理上。我的意思是,先把事情定下來,兩三年以後,再辦喜事,未為不可。」 「是。」張四官起身說道,「我這會兒就跟他去談。不過,大姑,不知道你跟彩霞姑娘說通了沒有?如果那面答應了,這面不願意,這就沒趣了。」 「不會。彩霞雖沒有點頭,可是我有把握。倒是彭華,脾氣有點兒倔,你別把話說僵了,不好轉圜。」 「不會,不會,大姑你請放心好了。」 等張四官告辭不久,彩霞就回來了。可想而知的,張四官一回去,便表示她羈絆彭華的任務已經終了,功成身退,面無表情,一回來便到廚下,幫著她的表妹玉妞及阿鶯料理午餐。 「表姊,」玉妞喊道,「你不是說魚你來煎?油鍋旺了。」 「好!我來。」彩霞隨口答應著,走到爐臺邊,從玉妞捧著的瓷盤中,提起一條醃在清醬中的鯽魚,往冒著白煙中的油鍋中一丟,即時油花四濺,落在玉妞的手背上,燙得她一縮手,「嘩啷啷」一聲,將瓷盤打碎在地上。 「怎麼啦?」阿鶯趕來探視。 彩霞微紅著臉,窘笑不語。拿圍裙掩著手背的玉妞卻困惑地問她:「怎麼回事?表姊,你沒有看見油鍋在冒煙?怎麼老高地就拿魚往鍋裡扔呢?」 阿鶯一聽明白了,煎魚入鍋,只能輕放,從沒有往鍋裡扔的,何況還是老高地扔?必是彩霞心不在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於是她再看一看彩霞的臉色,開口問道:「你有心事?」 「回頭跟你說。」 就這時,聽得對面堂屋中傳來彭華的聲音,阿鶯便說:「得上緊一點兒了,吃午飯的人都來了。」 「你聽聽去!」彩霞看了她一眼,「聽他跟大姑說些什麼?」 阿鶯頓時省悟,這跟她的心神不屬有關,趕緊拿了一方擦桌布,將一包用白布包著的筷子捏在手裡,匆匆趕到對面,發現除了彭華,還有張四官。 一見阿鶯進來,吳卿憐便說:「咱們到裡頭談去,讓她擺桌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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