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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於是阿鶯一面收拾餐桌,一面側著耳朵聽,只聽張四官笑道:「大姑可是過慮了,用不著我費事,他們自己都談好了。」

  「喔,彭華,」吳卿憐問道,「你們怎麼談的?」

  「我問她,我打算娶你,你肯不肯嫁我?她說,你不是要去從軍嗎?我說:不錯。我娶你不是現在,要等兩三年以後,我從四川回來。她不開口,我又催了一遍,她才說:這得去求大姑。我現在就是求你來了,還有一句話,要稟告在先。」

  「什麼話?」

  「我不下聘禮,也不要彩霞的八字,就憑我一點良心,不知道大姑信得過不?」

  「我自然信得過。」吳卿憐說,「不過婚姻大事總得有點鄭重的表示。你這樣做法,顯得有點兒戲了。」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倘或我在四川陣亡了,大姑就當我的話是兒戲,替彩霞另找好女婿。」

  「原來如此!」吳卿憐沉吟著,開始重新考慮。

  「小彭是為彩霞姑娘著想。」張四官開口了,「我自告奮勇。給小彭做個保,包他有良心,將來得意了,一定把一副誥封送給彩霞姑娘。」

  「既然張四哥又做媒人又做保,我也無話可說了。」吳卿憐停了一下,正色說道:「我打算讓彩霞對我認個名分,彭華,你將來負心,就是對不起我這個幹丈母娘。」

  在堂屋中的阿鶯聽得這話,掉頭就走。出了屏門,飛也似的奔向廚房,望見彩霞的影子,便笑著嚷道:「雙喜臨門。彩霞你好造化!」

  正在片火腿的彩霞,把手停了下來。「幹嘛這樣子大呼小叫!」她說,「差點害我在手上拉個口子。」

  「我告訴你,」阿鶯又喘又笑地,「以後我要管你叫幹小姐了。」

  「怎麼?」玉妞問說,「大姑要收我表姊作幹閨女?」

  「可不是!連帶你也沾光了。」

  「那可真是喜事。」玉妞又問,「阿鶯姊,你不說雙喜臨門嗎?還有一喜呢?」

  「傻丫頭!女孩子的喜事,你說是什麼?」

  玉妞眨巴著眼,忽然想起:「啊!原來是表姊大喜。新郎倌呢?」語聲未落,急急又說,「自然是彭爺了!」

  她在府中的身份甚低,屬於打雜燒火的「灶下婢」,所以對「跑上房」的聽差,皆用尊稱。但她只知彩霞將嫁彭華,還不知道彭華當面向彩霞求婚,及至阿鶯轉述了她聽來的隔牆之語,便又喧嚷了。

  「怪道呢?哪有個煎魚愣把魚往油鍋裡扔的道理?原來手上煎魚,心裡是在想彭爺。害我——」說著玉妞去按她燙起泡的手背。

  「別亂按!」彩霞喝道,「剛才不告訴你了,我鏡箱裡有玉樹神油,搽上就好了。快去!」

  玉妞捨不得走,因為阿鶯的話還沒有完,她想聽下去。可是彩霞偏不叫她聽,又喝一聲:「去啊!」

  阿鶯看她萬分不願的神氣,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便安撫她說:「你快去吧,回頭我原原本本告訴你。快去快回,回來就要開飯了。」

  等玉妞委委屈屈地走了,彩霞問道:「什麼原原本本,倒像還有多少話似的,你往下說啊!」

  「我,」阿鶯發愣,「我剛才說到哪兒啦?」

  「說到我要他去求大姑。」

  「對了!」阿鶯說道,「彩霞,人家可真是為你好,替你把退路都想好了。當然,那是決不會有的事。」接著,將彭華不願下聘禮,張四官作保,以及吳卿憐以「幹女婿」視彭華的話,都告訴了她。

  彩霞正要答話,只見玉妞三腳兩步地趕了來,便住口不語。阿鶯不由得笑了。

  「慢慢走!再快也趕不上了,新聞說完了。」

  「不是我想聽新聞,我表姊的喜信,我能不關心嗎?」

  「好了!多謝你關心!」彩霞指揮著說,「把下酒碟子端出去。」

  「等等!」阿鶯說道,「桌子還沒有擺妥當呢!我們一起走。」

  「對了!」彩霞接口,「回頭你們倆伺候席面,廚房歸我。」

  「怎麼?」阿鶯問說,「你是躲著彭華?」

  彩霞轉過身子去,恍若未聞,顯然的,這是默認了。

  § 七

  原來說定的,等喝過吳卿憐收兩個乾女兒的喜酒,彭華方始回京,摒擋入川,哪知有個意外的機緣,提早成行,而且急如星火,連想到通州跟吳卿憐辭行的工夫都抽不出來。

  一入川東境界,就不斷聽人提起「劉知府」、「羅遊擊」這兩個人。言者、聽者無不肅然起敬。彭華不免奇怪,一天在驛站中忍不住發問:「劉知府是誰?」

  「劉青天!」作東道主的驛丞訝然反問,「足下到四川來投軍,連劉青天都不知道嗎?」

  「原來是劉青天!」彭華又問,「他不是知縣嗎?」

  「劉青天」是外號,本名劉清,字天一,貴州廣順人,是十二年才選一次的拔貢出身,分發到四川,由縣丞升任南充知縣。王三槐被擒,原是受劉清招撫,送到經略大臣勒保的大營,勒保聽幕僚獻策,虛報大捷,俘獲匪首,將王三槐解送京城。

  王三槐知道劉清決不會出賣他,所以一無怨言。及全皇帝親自鞫問造反的原因,王三槐答了四個字:「官逼民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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