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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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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言官參他,皇上派儀親王宣旨,革職拿交刑部。」熊枚又說,「是住在『火房』,地方很寬敞,不會吃苦。」 「可是鋪蓋呢?這麼冷的天!」長二姑問道,「熊大人,我們能不能送鋪蓋跟日常動用的東西進去?」 熊枚略一沉吟,隨即點點頭說:「你趕快收拾好了,我派人替你送去。」 「我家大人這幾天腿上的毛病又犯了,不能沒有一個人伺候——」 「不!」熊枚打斷她的話說,「和中堂帶進宮的四個聽差,如今都跟到火房裏去了。不愁沒有人伺候。」 「可是那四個人是跟著出門的,不知道怎麼樣照料他的起居。熊大人,我只派一個跑上房的小廝進去,你老開恩吧!」 「言重、言重!」熊枚慨然允許,不過提醒她說,「去了,可不准再回來了。」 長二姑知道,熊枚是怕派去的人,來回傳遞消息,即忙答說:「去了,自然不必再回來。熊大人你請略坐一坐,我進去料理一下。」 這一套說詞,都是吳卿憐教好了的。在長二姑跟熊枚打交道時,她在上房中亦已準備好了,除了一個大鋪蓋捲及一隻裝動用什物的大網籃以外,另有一個帽籠,親自交了給跑上房的小廝,也是吳卿憐心腹的彭華,悄悄囑咐道:「帽籠下面有東西,你交給張四官,別讓人知道。」 這張四官是個義伶,年輕時流落在西安,投身一個「秦腔」的戲班。秦腔高亢激越,張四官的崑腔是「水磨調」,夾在中間,格格不入,不但很少上場的機會,而且常遭白眼,幾次想辭班他去,只以缺乏一筆盤纏,就只好受委屈了。 乾隆三十九年,浙江藩司王亶望調甘肅藩司,經過西安時,陝西巡撫設宴款待。王亶望聽不慣秦腔,便即問道:「有會崑腔的沒有?」 張四官恰好在侍席,應聲答道:「有。」 於是張四官當筵奏技,剛一發聲,王亶望便欣然色喜,但秦腔班子中的鼓板笛子,工尺不合。王亶望問他:「你願意不願意跟我到甘肅去?」 「願!願!大人栽培,怎麼不願?」 這王亶望聲色犬馬,無一不好,弄錢的本事亦很大。甘肅雖然地瘠民貧,但他到了蘭州任上,還是想出來一條生財之道。甘肅舊例,百姓捐輸豆麥,成為國子監的監生,便可應試做官,這些豆麥稱為「鹽糧」。捐輸的地區,本只限於肅州、安西兩直隸州。王亶望陳請上司出奏,說內地倉儲空虛,請准所有州縣,皆得收捐。 甘肅不設巡撫,他的上司便是陝甘總督勒爾謹,吃喝玩樂,與王亶望同好,自是言聽計從。奏請照准以後,王亶望又請勒爾謹下令,改收折價,但奏報朝廷,仍為豆麥。再接下來,便是命蘭州知府蔣全迪示意各州縣虛報旱災,奏准以「鹽糧」放賑,其實是子虛烏有之事,但經此一番手續,折價所收的銀子,便可飽入私囊,從勒爾謹到州縣官,人人有分。當然,王亶望所得的是大份。 因此,王亶望得以在藩司衙門養一個戲班子,張四官在王亶望的策勵之下,技藝大進。如是一年,王亶望對張四官說:「以你現在的本事,在這裏實在是委屈了。你到京城裏去,一定可以大紅特紅。」 王亶望資助他一筆豐厚的盤纏,又為他寫信給京中的大老與知交,切實拜託照應。張四官果如所言,一下子紅了,貴人宴集,幾於非張四官在座,不能盡歡。 其時王亶望已調升浙江巡撫,除了身任封疆以外,另有一樁得意之事,便是由他的好友蘇州府常熟縣的蔣賜棨經手,以三千兩銀子賺得年方十五的吳卿憐為妾,特為在西湖勝處築一座「十二樓」安置寵姬。 哪知好景不長,就在乾隆四十五年春天,太上皇五度南巡赴浙江海寧去看海塘時,王亶望接到山西平陽老家的消息,老母去世。 丁憂便得開缺回籍,他的姬妾甚多,且有十一個兒子,年長的三個尚未出仕,其餘八個自五六歲至一兩歲不等,家累如此之重,實在不容他在家鄉賦閒,於是又找到蔣賜棨來商量。 這蔣賜棨字戟門,大學士蔣溥之子,現任雲南楚雄知府,此時亦以丁憂在家守制,為王亶望派專差將他自常熟接到杭州,瞭解了他的難處以後,便為他畫策。 「皇上對海塘最在意,現在有兩段要改築石塘,你是經手的人,不妨自請在治喪百日後,自備資斧,在海塘專辦工程,以報國恩。」蔣賜棨又說,「等百日期滿,公差到雲南的和致齋也回來了,那時再想辦法。」 「是,是,到時候還要仰仗大力。」 「義不容辭,何消說得。」蔣賜棨想了一下說,「自請效力一事,最好請軍機代奏。軍機大臣六員,漢大臣居二,都是浙江人。」 「是啊,皇上待浙江人格外寬厚。」 「那因為浙江是皇上的姥姥家。」蔣賜棨說,「事不宜遲,你趕緊動手吧!」 於是王亶望當夜就去拜訪軍機大臣梁國治及董誥。這兩個人的籍貫,一個是紹興,一個是杭州府屬的富陽,雖然官階都比王亶望來得高,但卻是王亶望的「部民」,所以彼此都很客氣,滿口應承,第二天就為他代奏。 事情出乎意料的圓滿,第二天午前就有一道口諭:「本日據軍機大臣代王亶望奏稱:『海塘工程緊要,奉旨督辦,今已丁母憂,自應解任回籍。但世受國恩,荷蒙重任,懇恩於治喪百日後,自備資斧,在塘專辦工程,稍盡犬馬之忱』等語,所奏甚屬可嘉,著加恩馳驛回籍,料理葬事,百日後即赴浙江辦理塘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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