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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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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和珅正在走紅,因為太上皇的許多不能交給內務府辦的私事,需要有人替他料理。原來所信任的是乾隆二年的狀元于敏中,自翰林「開坊」後,官符如火,一直當到文華殿大學士,且以文臣而圖像紫光閣,可惜晚年口舌不謹,常會在無意間洩漏了太上皇的隱私,因而漸漸失寵,同時要找個人來替代他,終於看中了和珅。 和珅性情極為機敏,凡事只要太上皇微露口風,他即會辦得妥妥帖帖,而且記性特佳,守口如瓶。但他知道,如果能得太上皇重用,並且寵信不衰,對於文墨一道,尚須痛下功夫,因此請了一個舉人出身的國子監助教,供養在家,奉之為師,此人就是吳省欽的胞弟吳省蘭。 《四庫全書》開館後,吳省蘭由於胞兄的保薦,充任「分校官」,專門審查各省所呈進的詩文集,凡有違礙之語,逐一簽出,當差勤奮無比,深得太上皇的賞識。乾隆三十九年甲午科鄉試,北闈的房考官,向例由禮部開列翰林院編修檢討,及進士出身的部員與「中行評博」——中書科中書、行人司行人、大理寺評事、國子監博士的合稱——的名單,奏請圈派,吳省蘭未成進士,不在名單上,特旨派充,以舉人而為北闈房考,亦是異數。 官員考績,三年一舉,外官名為「大計」,京官名為「京察」。吳省蘭這年京察一等,四十二年又是一等,下一年戊戌會試,吳省蘭名落孫山,又蒙特旨:「國子監助教吳省蘭學問尚優,且在四庫館校勘群書,頗為出力,著加恩准與本科中式舉人一體殿試。」榜發二甲,且點了翰林。 其時和珅已經很得意了,由三等侍衛一躍而為直乾清門的御前侍衛,兼副都統,下一年改授戶部侍郎,兼內務府大臣,派在軍機大臣上行走,而於敏中則在太上皇眼中,成了個厭物,要去之而後快了。 於敏中所受的寵信,一下子由九霄降至九淵,是因為太上皇託付給他的一件大事,搞得糟不可言——太上皇有個「外室」,就是孝賢皇后之弟傅恒的夫人,傅恒的第三子福康安實為「龍種」,從小養在太后宮中。 在太上皇第二次南巡途中,傅恒夫人又生了個女兒,這給太上皇帶來了一個很大的難題。因為傅恒與夫人久不同房,至少在傅家上下都知道的,夫人如今忽然生了個女兒,帶在身邊,豈不難堪?其次,清朝選秀女的制度,除皇族以外,八旗人家無分貴賤,皆不能豁免,這位異姓的「公主」,到了十二歲,亦必得報名候選,如果選上,或者「指婚」給某宗室,豈不成了亂倫? 因此,當傅恒夫人懷孕證實,被安排到一處極秘密的地方待產時,太上皇即已顧慮到此,跟於敏中密商決定,倘或生男,作為傅恒妾侍所出;若是生女,就作為于敏中的女兒,一生下來便抱至於家,由於敏中的姨太太張氏撫養,身份是「于二小姐」。 到得「于二小姐」及笄之年,太上皇自然要擇一貴婿。漢人身份最尊貴者,莫如衍聖公,恰好七十二世衍聖公孔昭煥的長子孔憲培,年紀與「于二小姐」相仿。在乾隆二十七年第三次南巡時,太上皇親自出面做媒,孔昭煥自然一諾無辭。 乾隆三十七年冬天,「于二小姐」嫁到曲阜,嫁妝豐厚無比,衍聖公府並大興土木,擴建題名「鐵山園」的後花園。及期,孔憲培親自入都迎娶,太上皇及老太后皆曾召見,各有厚賜,這都不足以啟人疑竇,因為男家是聖裔,女家是宰相,兩宮格外加恩,是在情理之中。此外太上皇還特頒上諭,封於敏中側室張氏為「三品淑人」,當然,上諭中有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看不出真正的理由是為了酬庸張氏的養育之勞。 但是在山東,尤其是曲阜,卻都沸沸揚揚地在傳說:孔家娶的是位公主。最後連衍聖公府也不得不承認了,因為「于二小姐」跟婆婆處得很不好,幾近不孝;第二是由於「于二小姐」的堅持,張氏搬進了連衍聖公胞弟都不能居住的公府,稱為「於官親」。這兩件事都是孔家傳統所不許的,如果孔家不承認這位「于二小姐」來歷不凡,就無法解釋其事了。 哪知這一來疑問更多,特別是公主怎麼成了「于二小姐」?問到這一點,孔家總是支吾其詞、零零碎碎的片言隻語,久而久之為人拼湊出一套完整的說法,說這位公主是孝賢皇后所出,生來臉上有一粒黑色大痣,照看相的說,此痣主災,除非嫁到比王公大臣還闊的人家,不能倖免。 然則哪家最闊呢?當然是曲阜孔家了,衍聖公世世代代正一品,得與天子並行于禦道,駕臨闕裡祭孔時,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實在是闊極了。因此太上皇早就跟孔昭煥說定了親事,但滿漢不能通婚,所以將這位公主寄養在於敏中家,以「于二小姐」的身份,嫁到孔家。 這套說法,表面言之成理,但細加考究,漏洞百出。首先是這位公主出生時,孝賢皇后已崩逝了十年之久;其次是依照大清朝的家法,皇子、皇女從無改姓之例。再說,如真是公主,何以未見有她的兄弟姊妹來喝喜酒?可知其中大有蹊蹺。但這位「于二小姐」確是公主的派頭,孔家亦尊之如公主。那又是怎麼回事呢?尋根問底到此,就很難往下說了。 這些情況傳到了太上皇耳朵裡,大為氣惱。於敏中應該想到,將金枝玉葉送給他做女兒,本意就在徹底隱瞞她的身份,這並不是很難的一件事,而居然辦不到,此人還能信任嗎? 由此下決心要找人來替代他,但不大容易,因為於敏中除了辦理政務以外,還有一項很特殊的差使。太上皇好做詩,二十五歲以前居藩時,就出過詩集。即位以後無日無詩,有時就用批章奏的朱筆寫在白紙上,交軍機處謄正,其名為「詩片」。 所謂「謄正」,其實即是潤色,因此軍機處奉交的詩片,一向歸翰林出身的該軍機大臣掌管,最早是汪由敦,後來就歸於敏中。他既是狀元,記性又特別好,所以太上皇乾脆就在召見時,念給他聽,繕寫進呈,無不稱旨。這項差使先得找人接手。 想來想去,想到乾隆十六年的狀元,浙江紹興人梁國治,由湖南巡撫內召,派署禮部侍郎,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接掌了管理「詩片」的任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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