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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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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吳卿憐將長二姑的酒杯斟滿,「丫頭都不在跟前了。」 「在窗外偷看呢!」 「哪有那麼多顧慮?」 「那,你先來。」 「行!」 吳卿憐滿含一口酒,摟著和珅的肩項,嘴對嘴將一口酒度了過去,這就是「皮杯」。 「你身上什麼香味?」 「不就是洋人送的那瓶香水嗎?」 「洋人?」和珅愕然,「最近沒有會過什麼洋人。」 「那是五六年前的東西,一直擱在那裡沒有用。今天無意中發現,隨手抹了一點兒。」 「喔!」和珅想起來了,那是乾隆五十八年,英國國王喬治三世的特使馬戛爾尼所送的禮物。 「香味怎麼樣?」 「你來聞聞!」 和珅將長二姑拉得坐在他的腿上,雙臂一環,左摟右抱,三張臉湊在一起了。 「今兒個,咱們三個人睡一床,好不好?」 就這時,聽得窗外重重地一聲咳嗽,長二姑便坐回原處,高聲問道:「誰?」 「彩霞。」 「有事嗎?」吳卿憐接口,「進來!」 門簾掀處,彩霞朗聲回事:「達三爺來了,說有要緊事,馬上得見老爺。」 「達三爺」是指乾清門侍衛達納哈。他是領侍衛內大臣鄭親王烏爾恭阿的得力助手,年初一夜間求見,說有要緊事,那定是非同小可的要緊事,當即吩咐:「請到小書房見。」 這時長二姑已取了一件玄狐皮袍來,服侍他穿好。由兩個丫頭掌燈,將他送到小書房,只見達納哈不住在抹鼻煙,神情顯得焦躁不安。 「中堂,」達納哈打了個扡,站起來急趨兩步,壓低了聲音說,「太上皇中風了!」 和珅頓覺頭頂上「轟」地一聲,血都湧了上來,耳中「嗡嗡」作響,心跳氣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鄭王爺今兒在景運門值宿,派我來給中堂送信,只怕今天晚上就得進宮。」 「達三哥,」強自鎮靜下來的和珅,擺一擺手說,「你先請坐下來,慢慢兒說,是怎麼回事?」 「聽說是起更時分,太上皇還在西暖閣看四川、陝西來的軍報,一面看,一面拍桌子罵:『可惡!廢物!』罵著罵著,叭噠一下子,人就僕倒了,人事不知,手腳冰冷,牙關緊閉,只有白沫子從嘴角擠了出來——」 「啊!」和珅失聲說道,「這是痰厥。」 「是!有痰,嗓子眼裡呼嚕呼嚕,跟拉風箱似的。總管太監趕緊先找值宿的太醫,跟著來回鄭王爺。如今皇上也從毓慶宮趕到養心殿去了。」 「喔,」和珅心亂如麻,定定神才能問出一句頂要緊的話,「救醒了沒有?」 「還沒有。為此,鄭王爺讓我趕緊來給中堂送信。」 「替我謝謝鄭王爺。」和珅又問,「還給誰送了信?」 「沒有。」 「好!勞達三哥的駕。你請坐一下,我還有話說。」 和珅回到原處,一面關照預備袍褂、傳喚轎班;一面跟長二姑要了兩個十兩重的金元寶,命彩霞持著,跟他到了小書房。 「達三哥,一點小意思,別嫌菲薄。」他將用塊紅綾裹著的金元寶,塞到達納哈手裡。 「謝中堂的賞!」達納哈請了安,站起來說,「回頭我在東華門伺候。」 *** 紫禁城前後左右各門,每天申刻閉門上鎖,至午夜過後,逐漸啟鑰。最先開放的是東華門,一交子正,雙扉初啟,首先進門的必是一輛黑布帷的大車,內載兩頭肥豬,直奔坤甯宮屠宰烹煮,作祭神之用。 但這天是例外,當和珅在子初三刻,坐著大轎到達東華門時,門已經開了。達納哈掀開轎帷告訴他說:「太上皇醒過一次,可是馬上又不行了。皇上傳旨:用『合符』大開五門。」 「合符」之制,沿自前明,「符」共五副,每副用鍍金牌兩面,上鐫「聖旨」二字,一用陽文,一用陰文;陽文的一面存敬事房,陰文的一面,分貯乾清門左右的景運門、隆宗門,及東華、西華、神武三門,遇有緊急差遣或大征伐指授進退方略,必須爭取時機時,命敬事房發出陽文合符,經五門值班護軍統領與陰文合符比驗相符,方始啟門。 這夜皇帝傳旨用合符提前開宮門,不僅是為了太上皇病危,通知儀親王、成親王等親貴以及軍機大臣來送終,主要的是太醫院院使商彝,在家過年,並未住宿甯壽宮之東的太醫院,需要飛召他入宮請脈之故。 「有王公大臣進宮了沒有?」 「還沒有。」達納哈答說,「門才開了一刻鐘。」 「院使呢?」 「也還沒有。」 於是和珅的大轎,抬進東華門停了下來,另換兩名轎夫抬的小轎——凡是賞了「紫禁城騎馬」的大臣,如果過六十五,或有足疾,得乘二人肩輿。和珅雖然年紀不過五十剛剛出頭,但曾自陳,左腿因氣血不調,足軟無力、無法騎乘,亦蒙特准坐轎。照定制,「紫禁城騎馬」如進西華門,則在內務府公署前下馬;進東華門,則在南三所之西的箭亭下馬。不過和珅並不理會這些,小轎越過箭亭,進景運門,經乾清門前向西,一直到軍機處下轎。 軍機處的直廬,南北兩楹,軍機章京的直廬,坐南朝北,稱為「南屋」。值夜的軍機章京曹振華,已自住宿的方略館,趕回南屋,奉召謁見,和珅問道:「皇上在養心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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