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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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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嘉慶四年——宮中的「時憲書」是乾隆六十四年,正月初一。 在養心殿西暖閣的勤政親賢殿,太上皇帝盤腿坐在鋪著黃緞墊子的寶座上,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聲音很低,而且模糊不清,只看出他念得很急,因為乾癟的嘴唇,飛快地在翕動。 突然間,太上皇睜開眼睛,依然精光四射。他大聲問道:「叫什麼名字?」 東側西向而坐的嗣皇帝,愕然不知所對。但跪在西側的文華殿大學士一等忠襄公和珅,應聲答道:「高天德、苟文明。」 太上皇仍舊閉上眼睛,喃喃自語,好久才停,張目問道: 「川楚用兵以來,部庫、內庫撥發的軍費,一共多少?」 「兩千三百多萬。」 太上皇點點頭,轉過臉來望著皇帝,這是問他有無話說的表示;同時和珅也拋過來一個催促的眼色,皇帝便開口了。 「明年恭屆皇阿瑪九旬萬萬壽大喜,普天同慶,曠古所無。慶典宜乎早日籌備,請降勅旨,以便宣詔。」 太上皇沉吟未答,和珅便即說道:「這是皇上的一片孝心,請太上皇俯允所請。」 「你說『曠古所無』,倒也是實情。」太上皇看著東面說,「不過,福澤不在年壽,梁武帝八十六歲餓死台城,高齡反為後人恥笑。只要川楚奏捷,百姓不遭匪禍,我就很高興了,不在乎舉行繁文縟節的慶典。」 「川楚教匪,首惡的齊二寡婦、王三槐都已伏誅。仰賴聖謨,在皇阿瑪期頤萬萬壽之前,一定早已肅清,大舉祝嘏,正得其時。」 太上皇微微頷首,轉臉問和珅:「你剛才說軍費的支出是多少?」 「一共兩千三百多萬。」 「我記得平定大金川,軍費報銷至七千多萬,如今教匪蔓延四川、湖北、陝西三省,如能克竟全功,就再用兩千多萬,亦不為多。如果統兵大員,尚有天良,為博我九十生日能開懷一笑,格外用命,早奏肅清的捷報,則明年舉行慶典,不失為激勵之舉,倒也不妨。」太上皇略停一下又說,「你不妨把我的這番意思,密諭勒保、宜綿、景安、泰承恩、額勒登保、明亮、德楞泰等人知道。」 「是。」 太上皇點點頭,慢慢地將雙眼合上。皇帝與和珅對看了一眼,靜悄悄地「跪安」退出,以便讓住在養心後殿之西「燕喜堂」的汪惇妃來伺候太上皇歇中覺。 *** 從養心殿退出來的皇帝,不是到天子正寢的乾清宮,而是回歸東六宮之前,在奉先殿與齋宮之間的毓慶宮。此宮在康熙年間為太子胤礽所建,亦就是所謂「青宮」。乾隆六十年夏天,特命重新修葺,到了九月初三,太上皇召集皇子、皇孫及王公大臣宣諭,他早在乾隆三十八年,就遵照先帝所定立儲「密建」法,選定皇十五子嘉親王繼承皇位,書名藏於正大光明殿匾額之後。如今臨禦六十年,壽至八十有五,決定歸政,立嘉親王為皇太子,以明年丙辰為嗣皇帝嘉慶元年。嗣皇帝亦隨即以皇太子的身份,由文華殿后,皇子所居的「南三所」移居毓慶宮。 「跟皇上回,和中堂到了。」 和珅是特地宣召來的,皇帝在他的書齋「味餘書屋」接見。 「致齋,」他一直脫略君臣之分,像朋友似的叫和珅的別號,「坐,坐!」 「謝皇上賞坐。」和珅雙膝稍屈,請了個安,然後在一張紅木小凳上坐下。 「今天太上皇在念什麼?你奏對的那六個字,又是什麼意思?」 「喔,」和珅答道,「太上皇精通密宗,西域高僧曾經進講過一種密咒,一念此咒,惡人雖在數千裡外,亦會無疾而死,或者得奇禍。奴才聽太上皇念這個咒,知道要咒的是教匪餘孽中最兇悍的頭目,所以拿高天德、苟文明這兩個名字回奏。」 皇帝悚然心驚,暗地裡思量,和珅當然也會這種密咒,如果他有不軌之心,隨時可置自己於死地。不過轉念又想,這也是「子所不語」的「怪力亂神」;再說,他也還沒有這樣的膽子,因而心裡釋然了。 「還有件事,我要問你,川楚軍費已經撥過五千多萬,今天太上皇提到,你怎麼把數目縮減了一半呢?」 「奴才是怕說了實話,太上皇心裡不痛快,不願意行九十萬萬壽的慶典,豈非辜負了皇上的孝心?」 「可是,你上個月已跟太上皇回奏過五千多萬,如今數目不符,不怕太上皇駁你?」 「不會。太上皇八十歲以前的事,記得很清楚;過了八十,記性就不行了。」 皇帝想說:怪不得大家都在矇騙太上皇。但話到口邊,硬生生將它咽住了,笑一笑說:「今天大年初一,你趕緊回去過年吧!明天不必進宮。初三重華宮茶宴,你要早來。」 「是。」 *** 「十多年來,難得作長夜之飲。明天不必進宮,咱們今晚上好好兒樂一樂。你們倆,每人敬我一個『皮杯』。」 長二姑與吳卿憐相視而笑,卻無動作,和珅便又催了。 「誰先來?」 「自然是二姊當先。」 「多不好意思!」長二姑低聲說道,「當著那麼多丫頭。」 聲音雖低,吳卿憐的心腹丫頭,也是上房侍婢中領班的彩霞,還是聽見了。她向在侍宴的四名女伴使了個眼色,都悄悄地退了出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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