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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我不是戲言,只是可惜,倘或我早遇見你,無論如何也要請先帝為我擇你作配。」

  「這又是皇上的戲言,從沒有一個漢軍能成為皇子嫡妃的!」

  「天下事總有一個開頭,成例自我而興,有何不可?」

  傅夫人默然,心裡在想,如果自己真的成了皇后,今天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對皇帝來說,至少可以減除他對親生之母太妃的咎歉,因為有她能代替皇帝恪盡子職,對他們母子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然而,她又在想,只要有實際,何必又非要是皇后的身分不可?現在不一樣也是在幫助皇帝跟太妃嗎?

  這樣一想,她覺得她能夠給皇帝以安慰。「皇上,」她有些激動地說,「我有一件事可以代替皇后為皇上分勞分憂,那就是侍奉太妃。」

  「對!」皇上深深點頭,「對!我要感謝你。」

  「皇上言重了。我只是求心之所安。皇上一身,系祖宗社稷,四海蒼生之重,只要能夠為皇上分勞解憂的,都是臣下分所當為。」

  「他人是不是分所當為,我不關心,我只關心你,也關心你的諾言。福如,」皇帝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她,「你真的願意替朕分勞解憂?」

  「是的。」

  「那好!這樣,我就有寄託了。」

  這話頗為曖昧,傅夫人惴惴然地說:「皇上的『寄託』二字,恐怕太重了。」

  「怎麼?」

  「我不知道皇上要寄託在我肩上的是什麼?」

  不說「身上」而說「肩上」,可知她有閃避之意。但傅夫人到此地步,已如春蠶作繭,重重自縛,再也無法擺脫。皇帝對這一點看得很清楚,只是不願操之過急,所以安慰她說:「你不必恐懼不勝,情感之道,順乎自然。我日理萬機之餘,只要想到,天壤之間,還有個瞭解我的孫福如在,那就什麼委屈也能忍受了。」

  這番話等於表明,她是他的唯一知己。感情本是相對的,皇帝如此,她也就將皇帝當成唯一的知己看待了。

  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只似怨非怨地瞟了一下,便足以令皇帝神魂飛越,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漸漸使勁往懷裡帶。穿著花盆底的傅夫人,立腳不住,很快地倒在他懷中。

  「『軟玉溫香抱滿懷』,」皇帝在她耳邊說,「到今天我才知道才人吟詩,似淺實深。」

  傅夫人不作聲,心裡在想,皇帝也是個書呆子,這時候還能咬文嚼字。

  「放手!」傅夫人輕聲說道,「當心窗外有人。」

  皇帝亦覺得保持尊嚴一事,萬不可忽,便聽她的話松了手,不過彼此的距離,仍舊極近,僅僅身子不曾接觸而已。

  「福如,」皇帝問道,「你去過江南沒有?」

  「去過。」傅夫人說,「不過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隨父兄在任上?」

  「是!我父親做過蘇州知府,後來又在浙江當道員。」

  「這麼說,也到過杭州?」

  「是的。到西湖上去燒過香。」傅夫人不勝嚮往地說,「都記不得了!只不過夢中常出現一片蒼茫煙水而已。」

  「原來魂夢都縈繞江南。」皇帝低頭想了一下,歎口氣說,「只怕一時還不能如願。」

  「皇上的願望是什麼?」傅夫人不解地問,「天子富有四海,何事辦不到?」

  「辦不到的事太多了!你就是一個例子。」

  「又來說我!」傅夫人微笑著阻攔,「皇上只說皇上的願望好了。」

  「我是指南巡。」皇帝答說,「即位未幾,總得把局面搞得完全穩當了,才能放心南巡。」

  「怎麼?」傅夫人極為詫異,「局面是如何不穩當?」

  皇帝微悔失言,這是他心中的感想,親貴宗室未盡服貼,文武大臣中亦頗有不易駕馭的。這樣的局面,多少潛伏著動亂的危機,需要好好費一番工夫,能夠徹底掌握一切,皇權才算完全穩定。而這一感想是絕不能讓人知道的,否則便是示弱,反足以啟人異心。

  如今至少有一個人知道了!皇帝心想,既然洩漏了,不如索性跟她說明白。「福如,」他用低沉的聲音說,「自古以來,天下最大的誘惑,就是皇位。變生不測之事,歷朝皆有,你熟讀史書,不待我多說。防微杜漸,全在有心腹可寄以耳口,你倒不妨據你所知,保薦幾個人給我。」

  「我只能為皇上保一個。」

  「誰?」

  「傅恒。」

  皇帝深深點頭。「他謹慎小心,我當然要重用的。」皇帝又問,「還有呢?」

  「高家父子受恩深重,應該也是忠心耿耿的。」

  高家父子指高晉與高斌,亦即是貴妃高佳氏的父兄。皇帝對高家父子的印象並不好,但由於傅夫人這句話,他決定遇到適當的機會,還是要重用。

  「還有呢?」

  「我不敢再胡亂保舉了。」傅夫人說,「用人大計,皇上不該謀之於婦人。」

  皇帝深深點頭,心悅誠服地說:「難怪我魂牽夢縈,你真是明白事理,可敬亦複可愛。」

  「魂牽夢縈」四字入耳,傅夫人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的感受相當複雜,亦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受,唯有低頭不語。

  「福如!」皇帝又拉住了她的手,低聲問道,「你什麼時候才讓我了這段相思債?」

  「我不知道。」傅夫人的聲音低得幾乎只有自己聽得見,「我很怕!」

  「怕什麼?」皇帝問說,「怕傅恒知道?」

  「這當然也是。」

  語氣中明顯地表示出來,另外還有所懼,而且比怕丈夫知道還要來得嚴重。皇帝倒也奇怪了。

  「你說,還怕什麼?」

  「皇上倒想呢!」

  「是怕我娘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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