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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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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皇后奉著太后的鑾輿,是日色偏西之時到達的,皇帝在太后的座船前面跪接,親自扶掖登舟,陪侍晚膳。但很奇怪地,皇帝的神思不屬,有時答非所問,有時怔怔地出神。太后只當他累了,體恤地勸皇帝不必陪侍,早早休息。 皇后雖覺得皇帝不似疲累的樣子,但亦不疑有他。「請皇上聽太后的話。」她說,「這裏,有奴才伺候。」 「好!你好好伺候太后。」皇帝向太后請個安,退了出去。 原來他是跟傅夫人有約。昨夜三更上床,五更起身,回御舟召見軍機大臣,裁決國政,可說一夜未睡。不過,一午覺睡了兩個時辰,在自鳴鐘上是四個鐘頭,已足以消除疲勞,所欠缺的是,昨夜與傅夫人的繾綣溫存,未能酣暢,同時也還有許多要緊話沒有來得及說,所以一顆心亦縈繞在昨夜的人與事上。此刻一離了太后的船,以看太妃為名,又到了傅夫人的船上。 御舟當然是空的,而裏外燈火通明,皇后離了太后的船,遙遙望見,不由得關切。她猜想皇帝不是在批章奏,就是在作詩看書。既然連日勞累,不宜如此,因此決定去看一看,勸一勸。 到得御舟,不免詫異。「皇上呢?」她問。 「給太妃問安去了。」 「喔!」皇后心想,太妃睡得很早,皇帝既是精神不怎麼好,亦不會坐得太久,便即說道:「我等一會兒。」 這一等等到二更時分,還不見皇帝回來,她困惑了。 「怎麼?都二更天了!太妃也應該安置了啊?」 太監們不答,只是面面相覷,神色尷尬,越發惹得皇后疑心。 「怎麼回事?」她問,「皇上到底哪兒去了。」 「在太妃那裏!」太監一口咬定。 「皇上知道我在這兒不知道?」 「只怕不知道。」 事實上皇帝已經接到報告,原以為皇后坐一會兒就走,所以置之不理,與傅夫人並臥在一起,娓娓情話,根本就忘了皇后了。 皇后卻一直在想皇帝,由二更到三更,依然不見人影。皇后知道事有蹊蹺,當然,她還不曾想到傅夫人,只以為皇帝登岸微行,這是件很危險的事,她不能不關切。 於是皇后傳懿旨:召領侍衛內大臣,也就是她的胞弟傅恆。誰知來的卻是鍾連。上了船在外磕頭,自報職名。 「傅大人呢?」皇后隔著艙門問道,「他怎麼不來?」 「跟皇后回奏,傅大人到滄州視察行宮蹕路去了。」 傅恆去滄州是實,但並非視察行宮蹕路,而是有意避開。這一點皇后當然不會知道。 「你知道皇上在哪兒?三更天,還沒有回船。」 「皇上在太妃那裏,也快回駕了,請皇后先回船吧!」 「不!」皇后不見皇帝不放心,「我得在這兒等。」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鍾連不能強迫皇后回船,心裏在想事成僵局,似乎非將皇上請回來不能讓皇后放心離去。 於是他說:「請皇后懿旨,是不是讓奴才去催一催?」 這給皇后出了一個難題。去省視太妃,母子談到宵分,也是常有之事,倘說皇后在等,將皇上催了回來,一問無事,皇帝當然會不高興。 因此,她說:「不用!你下去吧。」 鍾連不知道皇后是何想法?只覺得應該設法通知皇帝。但此時鴛夢正穩,何能驚擾?想來想去,只有加意防備而已。 皇后等鍾連一走,心想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應該讓鍾連陪著到太妃船上,勸他們母子早早安置,有話不妨明天再談。這不也是子婦應盡之道? 不過,就現在去也可以。計算已定,立刻傳懿旨,要去看太妃。那首領太監大為困惑,隨即回奏:「太妃已經安置了!」 「胡說!皇上還在太妃船上。」 「這——」首領太監知道自己的話出了紕漏了。 「怎麼?」皇后一看他的臉色,疑雲大起,「怎麼回事?你跟我說實話。」 首領太監心想,不說實話,皇后就會親自去看,那時反倒不好,於是答說:「太妃船上的燈火都熄了。」 「那麼,」皇后急問道,「皇上在哪兒呢?」 「皇上——」首領太監急得滿頭大汗,囁嚅著無法說得出口。 皇后一顆心往下沉,知道皇帝的行蹤不瞞別人,需瞞住她。然則是什麼事不能讓她知道呢? 皇后決意追究一個水落石出,吩咐所有的侍從都回避,只留下首領太監一個人。 「你說!」皇后沉著臉,「你一定知道皇上在哪兒!」 「是!」那首領太監臉色灰白如死,「奴才知道,不過奴才不敢說。」 「為什麼?」 「一說了,奴才就沒有命了。皇上非處死奴才不可!」 「你就不怕我處你的死?」 皇后對太監、宮女有生殺予奪大權的,而且要處死頗為方便,只要將內務府大臣傳來,說一聲:「這個人留不得了,拉下去打!」頓時斃於杖下。因為宮闈之間有許多不便明言的事,皇后所說的「留不得了」,也許罪狀是調戲妃嬪,那是多嚴重的事! 因此首領太監嚇得渾身發抖,他在中宮當了十年的差,深知皇后言不輕發。而且看樣子,既已等到三更,自然亦可等到天亮,反正是不了之局,拚著豁出一條命去,將事情說清楚了吧! 這樣心一橫,便即說道:「皇后只想,從前在熱河的時候,皇上老愛一個人到太妃那裏,一去就是一下午,就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只此一言,驚得皇后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說了句:「你是說,我弟媳婦在太妃船上?」 「不是在太妃船上,不過她的船緊挨著太妃的船。」 居然還為傅夫人特備專船,皇后越發氣惱。「好啊!」她的臉色鐵青,「我倒得問問她,她跟我怎麼說來的?」 「皇后息怒!」首領太監磕個頭說,「奴才有話上奏。」 「你說。」 「皇后犯不著跟她一般見識。反正快到京了,皇后忍一忍,不就過去了?」 「我忍不下這口氣。」皇后問道,「昨天晚上,皇上在哪兒?」 「奴才不知道。只仿佛聽人說起,皇上去看——」首領太監猛然醒悟,又失言了,但已無法收回,亦無法掩飾。皇后很快地追問:「看什麼?你說!倘再有半句支吾,我馬上傳杖!」 「傳杖」即是命內務府慎刑司杖責。這一頓板子打下來皮開肉綻,死罪不知是否可免,活罪先已難逃。反正事到如今,一切都無所顧忌,且免了先吃眼前虧再說。 「是去看傅夫人的兒子。」 「什麼?她把兒子也帶來了?」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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