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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我看你好像剛做新娘子不久。」

  「真的嗎?」傅夫人心裡自然高興,但疑心皇帝是故意恭維。

  「信不信由你。」皇帝問道,「你那兩個兒子,叫什麼名字?」

  「一個叫福靈安,一個叫福隆安。」傅夫人又說,「一個五歲,一個四歲。」

  「好!這一次到熱河,你把他們帶了去。一則,讓太妃看看她的幹孫子,再則也是為你方便。」

  「皇上把話說反了。帶這麼兩個孩子在身邊,只有給我添麻煩。」

  「不有嬤嬤、丫頭嗎?」皇帝又說,「即使添點麻煩,總比想兒子,一時又不能回京,要好得多。」

  這一點是傅夫人忽略了的。想想有時候想抱一抱兒子而不可得時,心裡那種淒涼懸念的滋味,確是不大好受。照此看來,皇帝倒真是善體人情。

  這樣轉著念頭,不由得對皇帝又添了那份親切之感,點點頭說:「多謝皇上替我想得周到。」

  「事實上也是幫我的忙。」皇帝說道,「你帶著孩子在身邊,陪著太妃就不覺得無聊了。」

  「奉陪太妃,本來就不覺得無聊。太妃的慈愛,在我真是如沐春風。」

  「真的嗎?」皇帝很認真地問,「有些人說我娘很怪癖。」

  「不,一點都不怪癖。不過隱居得久了,怕吵鬧倒是真的。所以我那兩個孩子去陪太妃,似乎也不大合適。」

  「不,不,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愛小孩。不會!而況愛屋及烏,喜歡你,就必定連你的孩子也喜歡了。」

  傅夫人點點頭,心裡在想,該當告辭了。不道正在轉著念頭,突然一隻手伸到她肩頭,一驚之下,不由得退縮,這一來更壞,皇帝索性將她的左臂握住了。

  「福如,」皇帝問道,「你為什麼見了我總是躲呢?」

  「沒有啊!」

  「你真的沒有躲我?」皇帝的神態很認真,「這不用說假話,也不是要敷衍的事,我希望你說心裡的話。想一想再說。」

  說完,皇帝踱了開去,為的是不願讓她感到任何壓力,可以平心靜氣地考慮。

  他抽了一本詩集看,恰好是杜詩,一翻翻到杜甫那篇有名的古風《北征》,從頭到尾念了一遍,起碼也有一盞茶的工夫,認為她的考慮應該很充分很周詳了,方始丟下書本,回到原處。

  「福如,你想過了沒有?」

  「想過了。」

  「怎麼樣?」

  「我不會躲皇上。」她說,「想躲也躲不掉的,尤其是將來在太妃那裡。」

  皇帝得意地笑了,心裡在想,這可能是個暗示,幽會之處乙太妃的住處為宜。的確,如果在那裡輕憐蜜愛,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除非是皇后。

  皇后的行動易於控制。皇帝心裡在想,一旦到了熱河,如果自己去省視太妃,便讓皇后去省視太后,看起來這樣才是兩面都照顧到了,實在是個好辦法!

  「對!」他說,「你是太妃的乾女兒,我去了你也沒有好避忌的,兄妹嘛!」

  又搞出這重兄妹的關係來了。傅夫人猛想起太后要封她公主的話,便正容說道:「聽說太后對我有恩出格外的榮寵,不知皇上聽說了沒有?」

  「是的,太後跟我提過,我說這件事本朝似乎尚無先例,要從長計議。」

  「也無須計議了!萬萬不可。皇上請想,若現賞我固倫公主的封號,我就成了太后的女兒,太妃心裡會很難過。我怎麼能傷她的心?」

  「啊,啊!說得有理。」皇帝將手伸了出來,同時說道,「福如,我真感激你,你替我娘設想得太周到了。」

  他的手仍舊伸在那裡,傅夫人只好把自己的手交了給他,他牽著她坐在一張紫檀榻上,含笑凝視著。

  「時候不早了!」傅夫人說,「我該告辭了吧!」

  皇帝想了一下,點點頭,又問:「咱們幾時再見面?」

  「我不知道。」傅夫人低聲說道,「人言可畏!」

  「是的。」皇帝放下了手,「我們到熱河再見面。」

  等傅夫人一辭去,皇帝立刻又在鏡殿約見恂郡王,將太妃的意思率直地告訴了他,徵詢他的意見。自然也有皇帝自己的解釋。

  「我娘不是跟太后存著什麼意見,不願相見,為的是見了面徒增傷感。再者禮節語言上,也有許多難期允當之處。這些苦衷,我不便跟太后回奏,請教十四叔該怎麼辦?」

  恂郡王心中雪亮,所謂「徒增傷感」,至多也不過剛見面的那兩三次,日子一長,傷感自然沖淡了。主要的原因是禮節,太妃見太后自然不能平禮,但太妃是真太后,見了假太后反而要行大禮,情所不甘,但並不過分。他覺得應該諒解。

  想了一會,恂郡王說:「太妃的意思,我可以轉達。我想不必提什麼理由,只說太妃有此要求,太后當然也會明白。」

  「是!這就重托十四叔了!」皇帝向恂郡王作了個揖。

  做叔父的,坦受不辭,不過心裡覺得應該多為皇帝做點事,便又問道:「皇帝還有什麼交代?」

  「為我娘的事,我有許多話,實在不便跟太后說,甚至皇后去回奏也不適當。今後我只有請十四叔替我作主擔待。」

  「擔待,只要我力之所及,義不容辭;作你的主,可不行!沒有那個規矩。」

  「實在也就是擔待。十四叔若以為不合適,說個辦法,我總照辦就是。」

  「那還是建議,不是作主。」恂郡王說,「你對太妃是母子之情,大家都能體會得到,只在禮節上,倘或有越分之處,可就什麼人都無法擔待的。」

  「決不會。不過,在禮節上自然太后為尊,在私底下,要請太后賜諒。」

  「嗯,嗯!」恂郡王問說:「你倒舉個例看。」

  「譬如,」皇帝想了一下說,「跟我娘如果同在一處,我想到我娘那裡去的時候要多些。」

  「那當然。太妃長住熱河,你每年只去幾個月,不比終年侍奉太后,多陪陪太妃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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