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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太妃想了一會說:「好,就挪動,也得在園子裡。還有,我說到我的私心上頭來了,我將來一個人住,什麼妃嬪都不見,就只希望你媳婦常常進來陪陪我。」

  「是!」傅恒這一回答應得比較乾脆。

  「你們恩愛夫婦,這一來少親熱了,你不會怨我?」

  「太妃在說笑話了!」傅夫人笑道,「在他是求之不得!」

  「為什麼呢?」太妃不解地問。

  「他不正好陪他的四個姨娘?」

  在太妃面前說這樣的話,自是失態,而最窘的卻是傅恒,既不能申辯,又不能付之苦笑,只有繃著臉裝作不曾聽見。

  氣氛有些不大調和,傅夫人頗為失悔,說話不應該如此輕率。見此光景,傅恒亦就很見機地起身告辭,傅夫人本想留在那裡,倒是太妃堅持要她隨著丈夫一起回去。

  ***

  「為人不可得意忘形!」傅恒覺得不能不勸她妻子了,「你平時也有很多不得體的話,不過再沒有比今天在太后面前說的那句話更糟糕的了!」

  如果是平心靜氣地勸,傅夫人只會聽從,但一開口說她「得意忘形」,已使她不快,又說她「平時有很多不得體的話」,更讓她不服氣。

  「有什麼糟糕?」她冷冷地說,「太妃跟我情如母女,開開這些玩笑,有什麼要緊?你必是賊膽心虛,才會覺得臉上掛不住。在太妃面前板起一張死臉子,讓太妃好不痛快,那才叫糟糕!」

  「你這話好沒道理。我在太妃面前談笑自若。誰像你這樣子不懂規矩?」

  「對!我不懂規矩。你懂!」傅夫人氣得滿臉通紅,「你不想想,請我辦事的時候,說多少好話,怎麼樣都行,一等我把大事辦成了,你就這樣子對我,好沒良心!」

  「你胡扯!」傅恒也動了真氣,「根本是兩回事!你自己覺得沒理,硬把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真豈有此理!」

  「怎麼會不相干?不是你讓我辦這件大事,你怎麼會見得著太妃,不是為這件大事,我怎麼會認太妃作乾媽?如果不是像母女敘家常說說笑話,博她老人家一樂,我會說那種話嗎?只有你這種不轉彎的死腦筋,才會把笑話當真!」

  一頓搶白,振振有詞,傅恒欲辯不能,只有一個人偏過頭去生悶氣。

  傅夫人想起他所說的那句「不懂規矩」,怒氣勃發,要痛痛快快駁他一駁,便又說道:「我是女流之輩,你是當朝大臣,自然懂規矩囉!我倒問你,大臣請見太妃,是哪一朝的規矩?」

  提到這個理,傅恒也有牢騷。「皇上可以召見命婦,大臣自然可以請見太妃!」他說,「而況你我是夫婦一起進見。」

  「喔!」傅夫人倏然而起,指著傅恒的鼻子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是說我不該單獨去見皇上?既然如此,皇上召見我之前,你為什麼不說?」

  「我怎麼能說?要你自己留身分。」

  此言一出,傅夫人的脾氣如火上加油,一發不可收拾,不過不是大吵大鬧,而是要將丈夫駁倒了,提出一個令人撟舌不下的威脅。

  「你為什麼不能說?」她問,「一說了就變成抗旨,是不是?」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問?」

  「那麼,你不能說,我就能說了?你說了是抗旨,我說了就不是抗旨?」

  「你跟我不同的。」傅恒答說,「為臣者唯命是從,你是命婦,可以有話推託。而況皇上看待命婦總比較客氣些。」

  「你這話真叫強詞奪理。我倒請問,我怎麼推託?」

  「你可以說諸多不便。」

  「什麼諸多不便?」傅夫人說,「皇上如果這麼追問一句呢?」

  「男女單獨相處,自然諸多不便!」

  「哼!」傅夫人冷笑,「也有這樣子對皇上說話的嗎?皇上如果一句,何以謂之單獨相處?莫非你疑心有什麼不正經的心思?請問,我怎麼回答?」

  傅恒語塞,自悔開頭就說錯了。推託當然可以想得出理由,卻不該說「諸多不便」,這一下是給妻子抓住把柄了。

  「哼!」傅夫人再一次冷笑,「你說什麼留身分的話,意思是皇上單獨召見我,就是我不顧身分。我知道你的鬼心眼,你存著髒念頭!」

  這是誅心之論,傅恒雖仍沉默,但臉上的表情卻是默認了。

  「好!你嫌我失了身分,好辦!我到京面奏皇上,看皇上怎麼說?」

  傅恒大驚。「你別胡來!」他神色凜然地,「你打算怎麼跟皇上說?」

  「我說,就為了皇上單獨召見我,我丈夫說我失了身分,我要皇上還我的身分。」

  傅恒知道闖禍了,愣了好半天強笑道:「我也不過跟你鬧著玩兒而已!你何必認真?」

  「對了!我很認真,你的話太教人寒心了!早知如此,我根本就不必進宮,更不會替太后辦事。」傅夫人說,「這口氣不出,我不甘心,非得請皇上評評理不可!」

  說完掉身回自己屋裡,只管自己平靜地指揮丫頭收拾什物行李。

  局面搞得很僵,傅恒大傷腦筋,左思右想,只有自己做低服小,讓妻子消氣之一法。如果大事不能化小,這小事一化大了,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主意是打定了,卻又苦於不得其便,因為當著丫頭僕婦,到底抹不下這張臉來。就這樣遷延到入夜,傅夫人早早便將房門關上,情勢越來越僵。傅恒心想,俗語說的是,「夫婦無隔宿之仇」,也可以解釋為夫婦鬧彆扭,如果隔宿,可能會生根成仇。硬一硬頭皮,趁早消除為妙。

  於是他悄悄去叩房門,只聽傅夫人在問:「誰啊?」

  「是我。」

  「幹什麼?」聲音很冷。

  「特來負荊請罪。」他儘量將聲音放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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