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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這個難題是皇帝承認不承認生母?如果承認,立刻又生出一位太后,置當今太后於何地?如果否認,皇帝於心何忍?清朝以孝治天下,皇帝不孝,國將不國,這件事太重大了!

  然而紙裡包不住火,唯一的希望是包火的紙是小小的一張薄紙,轉眼之間化為灰燼,火光亦不致惹人注目。

  十四阿哥又想,皇帝以社稷天下為重,不能不勉抑私情,只不知幽居二十多年的皇帝的生母又如何?她知道不知道她的兒子是誰?知道不知道她的兒子做了皇帝?

  如果不知道,怎麼告訴她?告訴她以後,她能不能像她的兒子那樣冷靜?二十多年形單影隻,想念兒子的淒涼歲月,豈是容易捱得過去的?也許她有個想法,如果蒼天垂憐,兒子做了皇帝,她就會平步登天地出了頭。果真如此,就決不能讓她知道真情!

  於是十四阿哥又想;此事的癥結已不在皇帝,而在皇帝的生母李氏。眼前唯一可以採取的手段是,先派親信到熱河去一趟,打聽李氏的情形。或者,可以探探她的口氣,甚至勸一勸她。

  這個人應該派誰?十四阿哥心裡在想:第一、應該是個婦人,才能接近;第二、應該是個誠懇而令人可親的婦人,才能使得李氏願意接近;第三、應該是個極機警,口才極好的婦人,才能從李氏口中查出實話,並能看情形揭破這個秘密。

  具備這幾個條件的婦人,並不難找,難的是決不能找不相干的婦人,應該在近支親貴的眷屬中去找,因為第一、可共機密;第二、身分相稱,這應該是太后所遣的特使,去向皇帝的生母做說客,當然要很高的身分才配。

  十四阿哥為此特地又請見太后,細陳他的想法,請示太后,可有適當的人選?

  「怎麼沒有?」太后很高興地說,「現成有個人在這裡。」

  「喔,請太后明示。」

  「皇后的弟婦,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一個『女欽差』。」

  「再好不過?」十四阿哥問道,「我怎麼沒有聽說?」

  「那是你不大問外事的緣故。」太后答說,「可惜不能讓你見一見。等我來告訴你。」

  原來皇后富察氏的父親,就是馬齊的胞兄,曾任察哈爾總管的李榮保。生子名叫傅恒,是皇后的胞弟,現在是御前大臣,他的妻子常進宮來看皇后,所以太后亦曾見過。

  照太后的評論,所有王公的福晉之中,她還沒有見過能比得上傅恒夫人一半的。她本來也是漢人,姓孫,照例稱孫佳氏,生得極美不必說,但不是令人自慚形穢,高不可攀的美,而是讓人一見,不論男女都想親近的甜媚。照相法上說,並不算太好的相,而居然已貴為一品夫人,年紀才二十三、四歲。

  這就夠了,十四阿哥所設想的最主要的一個條件,能讓皇帝的生母樂於親近,自然就有無話不談的時候。

  「傅恒的媳婦還是個才女,一肚子的古話,談一整夜都談不完,她的口才又好,平淡無奇的一件事,到了她嘴裡,有情有致,中聽得很。」太后又說,「而且很識大體,我看派她去,一定不會誤事。」

  「那可是太好了。不過,」十四阿哥說,「此去不是命婦的身分,不知道她肯不肯委屈?」

  「我想沒有什麼不肯的。」太后想了一下說,「等我親自來跟她說。」

  「是!請太后一定得跟她說清楚。這得隨機應變,還得慢慢兒磨,切忌操之過急。」

  § 二十二

  朝見了太后,孫佳氏便待告退,太后留住了她。「你這一向不常進宮,難得來一趟,咱們好好聊聊。」太后一面說,一面使個眼色,皇后便站住了腳,宮女們亦都留在皇后身邊,靜候行止。孫佳氏卻有些躊躇,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著太后走。

  「你來!」太后說,「我有話跟你說。」

  「是!」孫佳氏看了皇后一眼,跟在太后後面。

  「你也坐!」太后一直走回寢宮,在重帷深處坐定,「話很多,也沒有外人,不必拘禮。」

  「是!謝太后賜坐。」孫佳氏請個安,然後搬一個繡墩,在太后膝前坐了下來。

  「皇帝不是我生的,你知道不知道?」

  孫佳氏是知道的,卻故意吃驚地說:「奴才不知道。」

  「是這麼回事——」

  因為要派孫佳氏去做說客,當然要將真實情形告訴她,而且越詳細越好。這一談便談了有半個時辰,在孫佳氏頗有聞所未聞之感。

  「如今皇上是知道了,十四阿哥告訴他的。皇上很顧大局,可是母子天性,不能不讓他跟他生母見面,就怕他生母聽說兒子當了皇上,要這,要那,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那不是很不合適嗎?」

  「豈止不合適,還會動搖國本。」孫佳氏說,「這得勸一勸那位老太太才好。」

  「正是這話。如今要托你的就是這件事,你肯不肯辛苦一趟?」

  「是!這是奴才義不容辭的事,就怕辦不好,誤了大事。」

  「不會的,我想來想去只有你能辦得了。」太后又說,「你這一去,有幾件事要留心。」

  「是!請太后吩咐。」

  「第一,你別露真相。這得委屈你,是算宮女還是什麼的,到了熱河跟行宮的總管商議。」

  「是!請示第二件。」

  「第二,你得跟她作伴兒,要有耐心。」

  「那是一定的。」

  「第三,你得先把她心裡的想法弄清楚,什麼話先別說。」

  「是!」孫佳氏問道,「不知道那位老太太知道不知道,皇上是他親生的?」

  「這就不知道了!我想,就是熱河行宮裡的人,也未見得知道,誰也不敢在她面前提這件事啊!」

  「說得是。」孫佳氏又問,「如果知道了既無表示,當然不會再鬧,就怕她不知道,這一說破了,可能會闖大禍。奴才粉身碎骨亦難辭其罪。」

  對這一點,太后一時亦無法作肯定的答覆,她不敢說:「不要緊!如果說破了,鬧得不可開交,亦跟你無關。」因為這到底是太重大的一件事。

  「回太后的話!」孫佳氏提議,「奴才這一樁差使分兩截兒辦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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