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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噢!」皇帝是有些不信的神氣,「真的嗎?」

  「但願我猜錯了。」十四阿哥問道,「皇帝,知道你出生在何處嗎?」

  這一問,皇帝神色大變,所有的疑問,都集中一個假設上了!「莫非、莫非——」他無法說得下去了。

  「皇帝!」十四阿哥很嚴肅地警告,「請自制,勿失帝皇之度。」

  「是!」皇帝答應著,將胸挺了起來,「請十四叔直言無隱。」

  「皇帝,你,另有生母!」

  皇帝的表情,最初是驚恐,漸漸地越變越複雜。困惑、憂傷,甚至還有種神遊物外的嚮往之情。這使得十四阿哥大為困擾,實在猜想不出,皇帝心裏想的是什麼?

  終於皇帝從沉思中回到現實,視線觸及他所穿的長袍的顏色,提醒他自己是什麼身分——他穿的是只許御用的明黃色。

  「十四叔!」他問,「我的生母何在,我要怎麼才能見我生母?」

  「既然告訴你了,自然不能攔阻你們母子相會。不過此事須從長計議。」十四阿哥說,「你的生母在熱河。」

  「在熱河。」皇帝問說,「我出生在熱河?」

  「是的。」

  「行宮之內?」

  「是行宮的範圍之內。在獅子園。」

  「獅子園?」皇帝急急問道,「獅子園的哪一處?」

  若說是個破草房,怕皇帝會傷心,十四阿哥想了一下說:「都福之庭。」

  「都福之庭?」皇帝怎麼想也想不起獅子園內有這麼一處建築,這且不去說它了,皇帝又問:「十四叔,我生母是何位號?」

  「沒有!」十四阿哥很難過地說,「至今沒有,而且——」

  這神態就很可疑了,皇帝的感情一下激動了。「沒有亦不妨,母以子為貴,」他說,「何愁沒有尊號?」

  「皇帝,」十四阿哥防到他有這樣的說法,早就想好了應付的態度,此時正色說道,「別忘了,皇帝曾許了我的,一定聽我面勸,不以私情誤國事。」

  「為母后上尊號,是家事。」

  「錯了!」十四阿哥毫不客氣地說,「宋朝劉后垂簾,呂大防為李宸妃爭喪儀,劉后以為是趙家家事,呂大防以為皇室的家事,即是國事。這話一點不錯。太后以天下養,何得謂為家事?自然是國事。」

  「是國事亦無礙為母后上尊號。」

  「然則皇上置當今太后於何地?」

  「兩后並尊,有何不可?」

  「不然,太后可有兩位,生母不能有兩位!」

  這話就像當胸一拳,將皇帝搗得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事情很顯然的,如果另有生母,當今的太后即無現在的地位。兩后並尊,起自前明,一個是由皇后自然而然升格為太后;另一個才是母以子貴,由先帝的妃嬪被尊為太后。現在的太后鈕祜祿氏,本封熹妃,以後進封為熹貴妃,若非皇帝的生母,充其是只能尊封為「熹皇貴太妃」,決不能成為太后。

  「二十幾年養育之恩,亦非等閒。」十四阿哥要言不煩地說,「今日之事,決不能變更已成之局。」

  「是!」皇帝萬分委屈地說,「可是,十四叔,請問又置我生母於何地?」

  這一問很難回答,十四阿哥此時不能顧到疏導皇帝的感情,只能籠統答說:「盡孝為人子的本分,但忠有愚忠,孝亦有愚孝,皇帝以社稷為重,自能準情酌理,期於至當。」

  「是的。」皇帝對「愚孝」二字,頗有警惕,想了一會說,「我想尊封為皇考貴妃。」

  沒有尊封為皇貴太妃,在皇帝已經是讓步了,十四阿哥無法反對,只覺得有句話應該提醒他。

  「尊封的冊文,如何措詞,皇帝應該考慮。」他停了一下,怕皇帝沒有聽明白,又作補充,「尊封先朝妃嬪,自然因為事先帝有功,是何功勞,似乎很難說得明白。」

  這話仍舊是含蓄的,但皇帝聽得懂。意思是不能透露誕育皇帝的消息,然則以沒有位號的宮女憑何功勞,越過庶妃、嬪、妃的等級,一躍而為貴妃?冊文中的措詞,豈非甚難?

  話雖如此,這時還不是研究這些細節的時候,皇帝急於要問的是,他生母的情形。

  意會到這一點,他的感情又無法抑制了。「十四叔,」他流著淚說,「到現在我不但沒有見過生母,連生母的姓氏里籍,亦一無所知,不孝之罪,通於天了!」

  「皇帝的生母是漢人,姓李。」十四阿哥又說,「不過皇帝說沒有見過生母,這話恐怕未必盡然。」

  「是!是!」皇帝心想自然見過,只是不認識而已,便又問道:「我生母在哪位的宮中?」

  「她一個人住。」

  「住在哪裏?」

  「獅子山下那片松林的岔道,皇帝知道的吧?」

  聽這麼一說,皇帝像突然打擺子似的,渾身發抖,好不容易地才吐出兩個字來:「是她?」

  這樣的反應,在他人看在眼裏,必會驚惶失措,十四阿哥卻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骨肉之間的恩仇經歷得太多了!所以並不因皇帝的激動而慌亂,仍舊保持冷靜,不過很用心地在觀察,在準備皇帝如果問到怎樣的話,該當如何回答。

  「十四叔,」皇帝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聲音,「我想這幾天之中,就到熱河去一趟。」

  「去看你的生母是不是?」

  「是!」皇帝答說,「我要吃我娘製的湯圓。」

  「不忙!」十四阿哥答說,「我包皇帝吃得到。不過,不是在這幾天。」

  「為什麼?」

  「如今不是避暑的時候。」十四阿哥答說,「忽然有上諭臨幸木蘭,難免引人猜疑。」

  皇帝又洩氣了。越是洩氣,越覺得自己所處的地位值不值得人去不顧一切地爭,是絕大疑問。

  「唉!」他重重地歎息,「不幸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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