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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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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這句話?」太后勃然色變,「說這句話的用意是什麼?莫非要離間我們母子?」 皇帝一聽大為驚詫,但表面上聲色不動,只陪笑說道:「皇額娘不必動氣。兒子是胡說的。」 「是你自己說的?」太后困惑了,「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皇帝語塞了,但還得找個搪塞的理由。「兒子那天看命書,拿自己的八字排了一下,」他說,「照兒子自己推算。應該生在關外,那就只有熱河行宮了。」 「嗨!」太后似乎輕鬆了,「你也真是胡鬧,哪有這樣子排八字的。」 看樣子太后還真是信了他這套不通的說法。可是皇帝自己知道,太后的神情,明明在承認,他是生在熱河行宮的。 然則何以生在熱河,偏要說是生在雍和宮呢?這是個什麼講究?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 很不平常地,太后召見十四阿哥,是派的一個首領太監名叫佟煥的來傳懿旨。話說得很懇切:太后有事,非得十四阿哥才能辦,務必請去一趟。不然,太后來看十四坷哥。 十四阿哥困擾異常,太后會有什麼事非找他辦不可。欲待辭謝,又怕太后真的命駕下顧。說不得只好走一趟了。 太后仍舊住在暢春園,十四阿哥一到便即傳見。十四阿哥磕下頭去,太后趕緊命宮女扶了他起來,並且吩咐:「拿凳子給十四爺!」 坐定下來,十四阿哥說道:「十六年沒有見太后的面了。」 「是啊!」太后說道:「還是康熙五十九年,你第二次從西寧回京的時候見過,一晃眼十來年,日子可是真快。」 「日子可也是真慢。」十四阿哥說道,「有兩年,我是度日如年。」 太后不作聲,喊道:「佟煥!」 「是!」佟煥大聲答應著。 「你讓他們都出去,遠遠回避。」於是佟煥召集職分高的太監,將那座便殿搜索了一遍,所有的太監、宮女都被遣得遠遠地,他自己站在院子裏。殿庭深遠,聽不見,也看不見太后與十四阿哥作何密談。 太后卻不僅是她的話不願洩漏,更有一個意想不到的舉動,不能落入任何第三者的眼中。她站起身來,雙膝一彎跪倒在十四阿哥面前。 十四阿哥大驚失色,從椅子上跳起來,然後又跪倒,口中惶急地說道:「太后,快請起來,不成體統。」 「十四爺,」太后噙著淚說,「我是替你哥哥賠不是——」 「是、是!」十四阿哥搶著說,「有話請太后起來說。」 「你讓我把這幾句話說完。皇上原是該你當。陰錯陽差,弄成那個局面,說來說去是對不起你!你哥哥雖當了皇上,實在也沒有過過一天心裏舒泰的日子,你苦,他也苦。」 說到這裏,太后失聲嗚咽,卻又不敢哭響。十四阿哥回想這十來年的歲月,更想痛痛快快哭一場。無奈情勢不許,唯有以極難聽的哭聲說道:「太后別說了。過去的事,再也別提了,請起來吧!」 太后穿的是「花盆底」,跪下容易,起來卻很艱難,因為鞋底中間鼓出一大塊,加以旗袍下襬牽掣,非有人扶,不能起身。見此光景,說不得只好仿「嫂溺援之以手」之例,伸手在她肘彎上托了一把,太后才得起身。 雖然十四阿哥不願再提往事,太后卻覺得既然已經說了,就索性說明白些。「事情弄得這麼糟,說起來,八阿哥也不能說沒有責任。」她說,「當初把他封為親王,讓他議政,原以為你最聽八阿哥的話,指望他能顧全大局,勸一勸你。哪知道八阿哥,唉!」她無法再說得下去了。 十四阿哥只覺心痛,低著頭乞饒似地說:「太后請你別提過去了!咱們只朝前看吧!」 「是的,十四爺!」太后很快地接口,「我正就是要求你。皇帝昨兒問了我好些話。我怕他會動疑心。十四爺,你跟他說了什麼沒有?」 「我沒有啊!」十四阿哥說,「我不知道我說錯了什麼話?」 「你跟他說過,他應該在關外過生日沒有?」 「喔!」十四阿哥這才想起來,歉疚地說道,「有的。莫非皇帝覺察到了?」 「是啊!」 「這倒是件麻煩事。」 「只有請十四爺以後別再提了。」 「當然,當然!不過,」十四阿哥覺得不妥,「皇帝,是不容易有什麼能瞞得他的。」 「唉!」太后歎口氣,「只有以後瞧著辦了!」 *** 經過太后這樣為先帝賠罪的驚人舉動,十四阿哥的心更軟了,同時對皇帝的感情也更不同,深怕有什麼不幸之事發生。 一方面是為皇帝,一方面也是為太后。他想起一個故事,覺得有說給太后聽的必要。於是,趁有一天皇帝回京裏到太廟去上祭的機會,派他的隨從到暢春園去找佟煥,請太后召見他,有事面陳。 太后自然照辦,午正時分,叔嫂倆又見了面,跟從前一樣命太監、宮女回避。不到六十歲的佟煥,對於皇帝出生經過完全明瞭,不必回避。 「我想到一段掌故,想來說給太后聽,」十四阿哥問道,「太后可知道宋朝有一位仁宗皇帝?」 「知道啊!仁宗怎麼樣?」太后問說,「仁宗不是李宸妃生的嗎?」 「是的。不過太后可知道?仁宗是隔了好久,才知道他的生母是誰。」 「這倒不知道。」太后問道,「怎麼會呢?」 「有個緣故,真宗的劉后,始終不肯告訴仁宗,所以仁宗也一直以為劉后是他的生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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