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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他說:「臣父年遐齡,八旬有二,優遊杖履,化日舒長,乃恩自天來,仁由錫類,拜爵食祿,卻在引年休養之後,此史冊所未有,而臣身際其盛,目睹臣父既壽且康,較往昔而倍健,亦何因而致此?稍具人心,能不矢志竭誠圖報於生生世世耶?」

  這段話的意思,可分兩方面看。從他這方面看,無異表示,為了不致貽父之憂,他亦決不會做出任何不忠於皇帝的事來。從皇帝這方面看,意在勸告,既然對年遐齡,能推其女其子之寵,在休致以後,複封公爵,所謂「拜爵食祿,卻在引年休養之後。」如今優遊杖履,年已八旬有二,如果對他的兒子有所嚴懲,豈不傷了老人之心,變成為德不卒?

  最後,他又加了一段:「所有臣感激微誠,亦明知不能宣達,而又不能不剖陳萬一。」這就有點指皇帝心有成見了!

  皇帝就為他最後這兩句話,頗為不悅,提筆批道:「據此不足以報君恩父德,必能保全始終,不會一身至於危險,方可謂忠臣孝子也!」

  接著是寫了一段一層進一層的議論:「凡人臣,圖功易,成功難;成功易,守功難;守功易,終功難!」

  為臣如此,為君又如何?皇帝自道:「為君者施恩易,當恩難;當恩易,保恩難;保恩易,全恩難。」又說,「若倚功造過,必至返恩為仇!此從來人情常有者。」

  接著,皇帝特派都統楚宗,趕到西寧,專為約束九阿哥允禟,附帶亦調查年羹堯與允禟往來的情形。及至楚宗的回奏一到,皇帝大驚失色,原來年羹堯的部屬中,同情九阿哥允禟者,不知凡幾?倘或允禟有謀反之心,只怕年羹堯亦不能約束。這是何等可怕之事?

  「你看你哥哥!」皇帝向年貴妃大發雷霆,「我本意是讓他看住九阿哥,結果適得其反!如果九阿哥在西寧再住些日子,只怕你哥哥的兵都歸了他了!」

  「皇上息怒!」年貴妃趕緊跪下來說,「奴才哥哥不對,請皇上教訓他!犯不著跟他生氣。」

  「我豈止生氣!我恨不得拿把刀子,把我自己的一雙眼睛剜掉,錯把狼心狗肺的東西,當作心腹!」皇帝又冷笑,「我也很疑心,你哥哥一向會帶兵,令出如山,部下沒有一個不怕他的。如果沒有他的指使,他們敢跟九阿哥接近嗎?」

  年羹堯的軍令之嚴,是遠近知名的。據說有一次大雪行軍,年羹堯坐在轎子裡,看扶著轎杠的武官,一個個手凍得又紅又腫,大為不忍,便說了聲:「去手!」那知聽者都錯會了意,一個個拿出刀來,將自己的手砍斷,以為這才是「去手」!

  這話當然是過甚其詞,但如年羹堯稍作約束,或者不是有意放縱,部下確是不敢跟允禟接近的。如今聽皇帝的意思,疑心年羹堯與允禟勾結,有謀反之意,年貴妃知道大禍已在不遠,既驚且懼,而又無法解釋,最後是三尺白綾,了卻了塵世繁華。

  消息傳到了西寧,原本事事碰釘的年羹堯,更覺得不安,上折自辯,只有認錯,認錯有個緣故,只有託病。

  當然,允禟之事,不便明言,道是因為精神不好,所以「臣所辦之事,止覺疏漏,不能周到,是以于謝恩折內,附陳病狀,欲求聖主知臣為病所累,凡料理不妥之處,俯賜於矜宥。」

  此是何等大事?皇帝直言批道:「如有不妥,豈可矜宥?此席乃列祖之神器,朕何敢私?」這「此席」自是指「皇位」。

  另外年羹堯自陳不敢自取罪戾,「以自蹈於天地鬼神之所不佑」。皇帝竟將「不佑」二字塗去,另用朱筆在旁邊添了兩個字「共誅」!這就見得年羹堯自覺罪並不重,而在皇帝看,他是罪大惡極,而且並無悔罪之心。

  於是皇帝考慮再三,認為兩年多以來,基礎已穩,除了隆科多以外,可以一齊動手了。

  動手之前,先有一番準備工夫,搜集八、九、十、十四阿哥的「劣跡罪狀」,親自擬了一道上諭,然後定期召集王公大臣在乾清門有所宣諭。

  「我因為九阿哥行事荒唐,在西寧地方,縱容家人,橫行不法,所以特頒一道旨意,派都統楚宗去約束。現在楚宗有個奏摺,說他到了那裡,九阿哥並不迎接請安,過了好久才叫楚宗進去。

  楚宗是欽差,奉旨宣諭當然要叫九阿哥出來,跪聽宣諭。跪倒是跪了,並沒有磕頭,就站起來跟楚宗說『上諭總是不錯的,我還有什麼話說?我已經要出家離世了,有什麼亂來的地方?』他屬下人等,亦一個個毫無畏懼。

  你們想,我派楚宗去,原是約束他的部下,改悔前愆,遵守法度,是愛之以德,哪知道如此傲慢,全無人臣事君之禮。又說『出家離世』,意思是出了家就沒有兄弟之誼,離了世就沒有君臣之分,荒誕不經到此程度!

  我的弟兄之中,像二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在先帝生前結黨妄行,以致先帝煩惱得日夜不寧。先帝賓天之後,十四阿哥從西寧到京,既不奏請給太后請安,亦不經我請安。反而行文禮部,詢問他到京如何行禮?世上有這樣荒唐的人,這樣荒唐的事!

  後來在壽皇殿叩謁梓宮,他故意跪得遠遠地,避著我,我反而走過去看他,哪知他居然理都不理。其時侍衛拉錫在他旁邊,就扶他上前。及至行禮完了,他到殿外把拉錫痛駡一頓,又跑到我面前,氣衝衝地說:『我本來恭敬盡禮,何用拉錫來拉我?我是皇上的親弟弟,拉錫什麼人?如果我有不是,求皇上拿我處分。如果我沒不是,請皇上立刻拿拉錫正法,以正國禮。』咆哮無禮,一至於此。

  梓宮奉移之時,我因為十四阿哥桀驁不馴,而且跟侍衛又爭又鬧,不成體統,所以降旨訓誡。其時八阿哥從帳中出來,勸十四阿哥下跪,他居然就跪下了。這是十四阿哥事事聽從八阿哥的明證。

  以後十四阿哥的妻子病故,我特加恩恤,而他的奏摺中,有『我今已到盡頭之處,一身是病,在世不久』的話。我想十四阿哥代我奉祀景陵,責任至重,亦足見我對他的重視,何以還有這種牢騷?

  至於十阿哥,奉旨送青海活佛,到張家口託病不行,又私下與九阿哥來往,贈送馬匹。九阿哥的回信,有『事機已失,悔已無及』的話,你們想,他們要幹什麼?不就是想謀反嗎?而且十阿哥又私下寫了不少『雍正新君』的靈牌,是想咒我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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