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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話雖如此,皇帝卻又表示寬大,說是:「這都是八阿哥固結党援,所以有種種不近人情的悖亂行為。如果追問,國法難容。我居心寬大,總想保全骨肉,不忍深求,還希望他們能夠悔改。」

  接下來便痛責鄂倫岱、阿靈阿、阿爾松阿父子,及揆敘等人,因為這四個人是人所皆知的八阿哥的擁護者。鄂倫岱是佟國綱的長子,隆科多的堂兄,與聖祖是中表而兼郎舅的至親。阿靈阿則為從龍之臣遏必隆的兒子,早已亡故。揆敘是名父之子、名兄之弟,他的父親明珠的財產,與他長兄納蘭性德的才情,一時無兩。揆敘本人,在旗人中亦以飽學知名,當過翰林院掌院學士,死于八年之前,諡為「文端」,可知品行是不怎麼壞的。

  皇帝因為此輩為八阿哥的死黨,故而深惡痛絕。一年之前,便曾降旨,將阿靈阿的墓碑,改鐫為「不臣不弟暴悍貪庸阿靈阿之墓」;揆敘的墓碑,改鐫為「不忠不孝陰險柔佞揆敘之墓」。對阿爾松阿,皇帝認為他狡猾過於其父,特地將他革了職,發往奉天去守祖墓。鄂倫岱亦發往關外,與阿爾松阿同住,成為變相的充軍。其實是便於監視,亦可說是皇帝有意要陷此兩人於重罪,因為可想而知的,這兩個人住在一起,決不會「閉門思過」,至少,喝了酒會大罵皇帝,監視官員據實奏聞,皇帝便有了可以定他們死罪的根據。

  最後,皇帝有一段結論,他這樣處置阿爾松阿與鄂倫岱,為的是解散黨援,沒有附會濟惡的人,他的這幾個胞弟便可以保全。不過又加了一個尾巴,說他兄弟之中,積習沉錮,既不能懾之以威,使他們悔改,而加意施恩,又不能感化他們,他內心深為抱愧,不過聊盡心意而已。話中已微露殺機了。

  § 十八

  交代了這件事,皇帝開始一意對付年羹堯跟九阿哥,儘量找他們兩個人的錯處,不過對九阿哥還只是責備,對年羹堯便是追究。一個月之中,「著令年羹堯明白回奏」的要案,不下二、三十件之多。當然,每一件都是年羹堯無法說得明白的。

  到了四月裡,先革陝西巡撫胡期恒的職,接著將年羹堯調為杭州將軍,川陝總督派岳鐘琪署理,撫遠大將軍印收繳。上諭由吏部諮行,四月十八日到西安,上下都震動了!

  有人勸他起兵造反,有人勸他俯首聽命。年羹堯方寸大亂,經過四天的反復思量,才寫了一個密折謝恩。而這四天的耽延,使得皇帝大為懷疑,事實上也確是如此,果然感恩,自然立即上折,何致遲至四天之久?

  事實上,年羹堯從回任以後,不斷召集心腹,密議進止的種種情形,皇帝十知八九,因為他有許多耳目,分佈在西北。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是年羹堯的侍衛高其素,其兄是雲貴總督高其倬。

  高其倬亦是漢軍,而且與年羹堯同期,不但同期,而且是連襟。此人亦是翰林出身,居官謹飭,只是才具稍短,所以皇帝曾經有諭給他,說是「事事問年羹堯」。及至這一次年羹堯入覲,皇帝大為不滿,決定要翦除他時,首先就想到高其倬,應該有所佈置。

  皇帝心想,高其倬之與年羹堯接近,是奉旨辦理,不好責備他,而且據雲南藩司李衛上奏,高其倬亦沒有什麼勾結年羹堯的證據。但要收服他為己所用,卻需使個能讓他感德懷恩,又痛恨年羹堯的手段。

  於是,他在雍正二年年底,寫了一道密諭給高其倬,說年羹堯談到雲南的吏治,認為一無可取,而且刑名、錢谷、鹽政,以及雲南特產,專供戶部鑄製錢之用的銅礦,「皆不可問」。高其倬不稱雲貴總督之任。

  皇帝告訴他說,知道高其倬居官清正,所以完全不信年羹堯的話。而且自己認錯:「朕命爾事事問年羹堯之前諭,大錯矣!今當此諭共爾,朕實愧之。」

  皇帝肯用這種方式,作為慰撫,高其倬豈有不感動之理。所以立刻上折聲明。他說:「臣之與年羹堯,臣本非後進,受其栽培提挈之恩,又因生平小器,硜硜守分,不肯為夤緣趨附之行。彼此原在一族,又是連襟,然起初相見極稀,交情亦淡。後欽奉聖祖仁皇帝特旨,全族下翰林俱在國史館幫修功臣列傳,從此在一館行走,日日相見。」

  對於交情之由來,他說得相當坦率:「臣謂年羹堯才長,可以勝繁劇之任,年羹堯亦知臣拘謹,不敢為敗檢之事,以此相知,實非因親戚綢繆。」

  接下來說彼此的蹤跡:「自年羹堯為四川巡撫之後,十七年不相見,或半年一年、亦有間二三年者,有書劄問候。然昔日相識之舊意尚在,是以臣前於皇上之前,不敢隱諱,曾奏稱與臣相好,不謂其遂至誣及臣之操守名節。」

  此後便是自辯其如何不曾貪污,請皇帝「命員徹底清查。」最後又因為他的胞弟高其素,因中武進士派為侍衛,而由年羹堯挑帶至陝西,「不勝愁慮」,請皇帝將高其素仍舊調回。

  皇帝自然大加慰撫,深表信任,然後收服了高其素,死心塌地為皇帝作監視年羹堯的工作。

  因此當調杭州將軍的謝恩折到京後,接著便有高其素的密奏上達,道破年羹堯的打算是:藉故拖延,還希冀著有恩命會讓他留任。又說年羹堯部下,頗有人認為皇帝如此對待功臣,令人寒心。

  由於既有成見,又有此報告,皇帝認為年羹堯的奏摺中,字裡行間,不免譏訕負氣,因而用同樣尖酸的口吻批答。

  在「跪讀諭旨,感入五中」下,朱批是:「若不實感,非人心也。」意謂本為死罪,而用這樣降調的處分,如果有人心,應該實實在在地感激。倘不知感,就不算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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