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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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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愚昧。」年羹堯答說,「請皇上開示。」 「我想你應該知道。」皇帝停了一下,忽然問道:「參你的人很多,你知道嗎?」 一聽口風不妙,年羹堯心裡尋思,皇帝慣會唬人,須得沉著應付,於是想一想答道:「這怕是免不了的。臣為了盡忠職守,難免得罪了人。」 「照你這麼說,你不怕人參你?」 「皇上聖明,參臣的話,是真是假,必在燭照之中。」 「不錯!我虛衷以聽,並無成見。有人參你跋扈,這話還不止一個人說,我亦不肯輕易聽信。要看情形再說。如今看起來,似乎你跋扈,並非假話。」 這是抓著證據了,年羹堯不免一驚,但口中仍然很硬:「請皇上明示!」 「就拿你身上穿的來說好了!記得去年剛賜你四團龍補服的時候,你的謝折上說:『團龍補服非臣下之所敢用,惟恭逢令節,服此慶賀,以彰殊寵』,如今你連上路都穿在身上,跋扈可想而知。」 聽得這話,年羹堯大起反感,真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拿這種服飾小事來做文章,亦未免太小氣了。 這樣一想,不由得衝口答道:「臣是遵旨服用。朱批『只管用!當年聖祖皇帝有例的!』」最後那兩句,聲音特大,格外顯得理直氣壯。 皇帝勃然變色,但並未發作。 「聽說你有個家人叫魏之耀的,家產有數十萬。」皇帝問道,「你可知道?」 「臣不知道。」年羹堯答說,「容臣細查以後回奏。」 「到西寧軍前效力的,一共有多少人?」 「臣記不得了!容臣細查回奏。」 「你保過一個張泰基。說他有軍功,是何軍功?」 「軍前效力的人很多。是何軍功,臣亦須細查以後,才能回奏。」 「哼!」皇帝冷笑,「問你的事,都不知道,那麼哪件事是你知道的?」 「臣唯知盡忠竭力,保護聖躬。」 「保護聖躬」四字,本來是好話,但彼此都有心病,又是在此時此地,皇帝覺得這句話中,不免有挾制之意,便沉下臉來問道:「我有什麼地方要你保護?你遠在西寧,又怎麼能保護在京的我?」 「四海之大,無不在皇上治理之下,臣盡心地方,不貽君父之憂,便是保護。」年羹堯答說,「臣愚,不知所奏有當否?」 聽這話,似乎言之成理,至少還聽不出挾制譏訕的意味,皇帝心裡比較好過些了。 「聽說你出門用黃土填道,有這話沒有?」 黃土填道,便是蹕道。年羹堯雖無此僭越之意,但下面有人逢迎過分,他不能即時糾正,自然是一大錯處。不過他不肯諉過於下,想一想答說:「陝甘一帶,盡是黃土,除非道路不修,要修必是黃土。」 這是狡辯,但皇帝無詞以駁,另外又問一樣罪名:「說你驗看武官,用綠頭牌,真的嗎?」 「不真。」年羹堯心想,這件事可以銷毀證據,不妨賴掉,「臣不敢!」 「你能說不敢,總算還記得何謂臣道。就怕你心口不能如一。」 「臣不敢欺皇上。」年羹堯恭說,「臣蒙皇上迭賜恩寵,不敢自輕,何況大將軍自有體制,臣如自輕,便是輕視朝廷。以此之故臣得罪的人很多。皇上如念臣愚忠,可否將參折發下容臣一一回奏?」 皇帝心想,年羹堯這話,簡直如騙三歲小孩,原折發下,便等於出賣原告,縱容他去報復。用此伎倆騙取原折,豈不可笑? 心裡是這樣想,皇帝口頭上卻不拆穿他的一廂情願的想法,思索了一會兒,將計就計地說:「可以,你先下去等著吧!」 於是年羹堯跪安退出。隔不多久,太監捧出一個盒子來,內貯一道朱諭:「有人參奏年羹堯種種驕恣不法,著明白回奏。」後面列的是參款,一共有十來條之多。 這一下,年羹堯才知道弄巧成拙了。 及至回到私第,隆冬天氣,已是內衣盡濕。拜見老父以後,還有盈門的訪客要應付。這些人不知道年羹堯已經碰了大釘子。只道他聖眷未衰,還來奔走趨奉。年羹堯本來就驕恣跋扈,此時心緒惡劣,越發一個不見,統統擋駕。 勉強陪伴老父,奉行了樂敘天倫的故事,退歸書房,在書房細看皇帝發下來的抄件,所參的罪名,無一款不是可以送命的。心知皇帝意存叵測,事情很嚴重了。 得要找一個人商量!心裡這樣在思索,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他的乾親家隆科多。於是吩咐備轎,微服到了隆科多那裡。 雖然是乾親家,畢竟椒房貴戚,年羹堯在他人面前可以驕橫無禮,在隆科多面前卻不能,仍舊稱他「舅舅」。 「請舅舅恕我衣冠不整。為了避免招搖,不能不著便衣,想來舅舅能體諒我的處境。」 「彼此,彼此!」隆科多憤憤答說,「我的處境比你也好不到那裡去,來!來!到裡面來說。」 隆科多有間密室,巧匠精心構築,能夠隔音。室外複有心腹守衛,盡可以暢所欲言,而不虞洩密。因此,一進此室年羹堯就無所顧忌了。 「我不知道,皇上何以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照這樣,豈不令天下人寒心?」 「只有你我寒心!不相干的人,在他駕馭起來。恩威並用,得心應手。」隆科多歎口氣,「早知如此,當初不必出那種死力,今天一樣享我的榮華富貴。」 「舅舅的意思是,知道皇上的秘密是不幸之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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