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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第一件事整理地方官的虧空。各州各縣經手錢糧,管理倉庫,難免有虧欠移挪的情事,及至卸任,後來的官兒照例要為前任彌補虧空。這樣相沿成習,幾十年下來,變成一筆糊塗帳,因為一個一個往上追,追不勝追,所以一直都沒有人敢下決心去清理。

  新皇帝立意要做幾件見魄力的大事,首先由此著手。他說:「朕深悉此弊。本應即行徹查,但念已成積習,姑從寬典,限以三年,各省督撫將所屬錢糧,嚴行稽查,凡有虧空,無論已經參出,或未經參出者,三年之內務期如數補足,毋得苛派民間,毋得藉端遮飾。如限滿不完,定行從重治罪,三年補完之後若再有虧空者,決不寬貸。」

  上諭雖然嚴厲,畢竟還有三年時間,可以節省糜費,逐漸彌補,也算是法外施仁。整飭吏治,百姓總是額手相慶的,而況特別提示,毋得苛派民間,所以對於新君的稱頌之聲更是到處可聞。

  當然,整飭吏治,不僅煌煌上諭,更有言出法隨,毫不寬假的行動。很快地,皇帝在民間的威信已經建立了。因此,皇帝對於排除異己的同胞手足亦就覺得更有把握了。

  ***

  皇帝心裡一直有件惴惴不安的事,他的同父同母,連名字都同音的弟弟要到京了,見了面,會不會發生什麼使得他尊嚴掃地的風波?

  及至大將軍十四阿哥胤禎接到上諭,立刻便有年羹堯及派在軍前潛伏打聽的皇帝的親信,將十四阿哥的反應,密奏到京。自此而始,十四阿哥的一舉一動,皇帝無不知道。

  知道得越多,他越擔心。第一個密奏是,十四阿哥接到先帝駕崩的哀耗,搶天呼地,哀哀痛哭,完全出自至誠。哪知再接到四阿哥接位元的消息,他倒不哭了!

  當然,亦絕對不會有正常的表情。只是皺著眉,沉著臉,與幕僚密議,往往一談就是一個通宵。他們在談些什麼呢?皇帝常常在想。結果就好像他是十四阿哥在籌畫如何奪回原該由自己繼承的大位。皇帝將十四阿哥所能採取的每一項行動都想到了。於是,在研究一項行動是否有用以後,他也採取了防止的行動,這些任務,大部分落在年羹堯身上。

  如今他所設想的,已非十四阿哥如何跟他爭奪大位了!因為他已有十足的把握,巧取而得的繼承權,再也不會得而復失。他所擔心的是。十四阿哥會如何報復。十四阿哥的態度,他已經知道了,從西寧動身之前,他對部下說道:「我這趟進京,無非在靈前一哭而已,新君別指望我會叫他一聲皇上!」由此可以斷定,十四阿哥還會有許多足以損害「天威」的舉動。

  別的都不怕,就像設法防止他奪位那樣,皇帝已想好了許多「招架」的辦法,可以不致於使自己的面子難看。但是有件事無計可施。

  十四阿哥一到京,不能不讓他見太后,也不能不讓他向太后哭訴,而最難的是,如果太后心疼小兒子,說些安慰他的話,就會將當初先帝預備傳位於十四阿哥的秘密揭破。為這件事的焦憂。皇帝的頭髮都白了好多。

  日夜苦思,終於想到一個或者不能瞞宮中,卻可以瞞天下的名實皆奪之計。

  於是他用「奉懿旨」的方式降旨,處理避諱一事。首先是胤禎的「胤」字要改,改用同音的「允」字。

  其次要避音諱,禛、禎音同,所以十四阿哥名字的下一字要改,禎改為禵,這個字很僻,特為宣示近臣:禵字念如祈,涵義與禎字完全一樣。

  然後最巧妙的一著來了。禦名胤禛,上一字雖已改寫為允,下一字仍須避諱。這有兩個辦法,一是改換一個寫法;一是缺筆。他決定用缺筆一法:「禛」字缺數筆後,恰好是個「禎」字。

  這一來,他不但奪了同母胞弟的皇位,而且奪了他的名字。張冠李戴,尺寸全符,天下後世若說皇位是胤禎的,不錯!他就是胤禎。

  這個法子想絕了,可是兄弟的恩義,也就此而絕了!

  為了先發制人,皇帝決定從允禟身上下手。因為允禩已封為廉親王,既然在他身上下了「本錢」,希望他也能像允祹、允祿那樣,轉而輸誠,不便在此時就有何表示,而且爵位太高,處治亦比較困難。至於給允禟一點顏色看,無投鼠忌器之慮,事情就比較好辦了。

  這一次,皇帝看中了皇十七子允禮。因為允祥還有許多軍國重務要經手,不如給允禮一個機會,他如果肯專心一意將這件事辦好,不妨封他一個郡王。

  由允祥轉達了皇帝的意思,而且暗示有這樣一個交換條件,允禮欣然從命。當下便由允祥派了四個處理這類案件的好手給他,將邵元龍請了來問話。

  「邵先生!」允禮等他參見以後,雙手相扶,很客氣地說:「請坐!」

  「十七爺面前那有我的座位——」

  「不!」允禮搶先說,「你是九阿哥門下的人,我應該敬重。」

  「唉,」邵元龍歎口氣,「九爺能像十七爺這樣待人就好了。」

  「好說!好說!你請坐吧。坐好才好細談。」

  於是邵元龍就告個罪,在矮凳上坐了下來,眼望著允禮,仿佛在思索著,有句很重要的話要說。

  「邵先生!」允禮首先表明,「我是奉旨邀你來談談。」

  聽說「奉旨」,邵元龍趕緊起身答一聲:「是!」然後再坐下。

  「邵先生,你看看秦道然這個人怎麼樣?」允禮問道,「聽說你們不和?」

  「是!我跟他勢如冰炭。」邵元龍答說,「我這個人不喜歡說假話,我跟他不對,是因為他不念同事之誼,處處排擠我。他既不義,我亦只好不情了。」

  「那麼,九阿哥呢?待你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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