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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高陽 > 乾隆韻事 | 上頁 下頁
六八


  太后一聽這話,不由得臉色就變了,笑意盡斂,陰沉可怕。「你是說,」她問,「怕你弟弟不肯傳位給你的兒子?」

  「如果他那樣做,倒又不錯了。」

  這下太后才明白,「原來你以為照我的話,就是錯了!」她逼視著問,「是不是?」

  「不是娘錯了!是杜太后錯了,也不是杜太后錯了,是跟杜太后進言的人錯了。那時趙匡義想這麼一番冠冕堂皇的話騙杜太后,如今,我想該不是弟弟在哄娘吧?」

  「他哄我?他為什麼要哄我?再說,你把你弟弟比做趙匡義也不對!莫非你倒是趙匡胤?你說,誰是你的趙普?隆科多,年羹堯,還是馬齊?」

  這番話可說得重了點。皇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也不免懊悔,說得好好的,何苦提到十四阿哥。

  悔亦無益,皇帝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出一句話來應付這個窘迫的場面:「其實,當皇上的,左右不過是你老人家的兒孫!」

  話中無異表示:不管是他做皇帝,還是十四阿哥做皇帝,或者是他們兄弟倆的兒子做皇帝,算來算去都是她嫡親子孫,也一樣會孝順皇太后或太皇太后。既然如此,又何苦去分彼此?

  太后懂得他的弦外之音,但卻決不能同意他的看法。因為在她自己「真太后變成假太后」,可以不必計較;小兒子的委屈,也還不妨置之度外;唯獨先帝的遺志被歪曲,在她是件耿耿難安之事。

  「阿瑪一生英雄!」她說,「在位六十一年,想做的事,幾乎沒有做不到的,哪知道最容易做的一件事,反倒最難。我想,他在天之靈,亦不會瞑目。」

  聽到這話,即令是母親的責備,皇帝亦不能不惱怒,何況他天性涼薄,就不止於惱怒,而且是極深的怨恨了。

  「娘這話,兒子不受!」他漲紅著臉說,「若說阿瑪的心意,為國為民的苦心,敢說只有我這個兒子最清楚,也只有我這個兒子能照阿瑪的心意行事。所以只有我最夠格繼承阿瑪留下來的天下。」

  太后大感意外,看他大言不慚的神氣,冷笑著說:「你倒真是信得過自己!」

  「是的!兒子自己信得過,天下百姓對他們的皇上也信得過。就是——」皇帝說得太急,話竟在喉頭卡住了。

  太后便接口說道:「就是你的兄弟信不過你!」

  「還有,」皇帝有些惱羞成怒,「還有兒子的親娘。」

  太后不作聲,漸漸地兩行眼淚滾滾而下。一時氣氛又冷又僵,誰都不知道這個場面如何收攏?

  真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母子之間,誰都不想多說一個字。可是天家的禮節,仍舊得維持。皇帝起身,退後一步,磕了個頭又起身。身子尚未站直,頭已扭了過去。

  已走到宮門口了,只聽太后在說:「我還有話!」

  皇帝只得站定,但見太后由常全扶著,顫巍巍地走了過來。等他迎了上去,來到她身邊時,太后站住了腳,卻不說話,將頭偏向一邊,仿佛欲語忽忌,在極力思索,又像泫然欲涕,不願讓兒子發現。

  「娘!」皇帝終於開口了,「不是說有話跟兒子說。」

  「我也沒有別的話,我只問你,你是不是還讓你弟弟回西邊去?」

  「不!」皇帝答說:「不必派他去了。」

  「為什麼?」

  「西邊很苦,不能再讓百姓辦皇差!」皇帝又說,「而況也用不著派親貴去坐鎮,年羹堯盡夠了。」

  所謂「辦皇差」是指御駕所至,地方上備辦供應。皇帝六次南巡,太后扈從過四次,江南那種用錢如泥的奢靡景象,是她親眼見過的。莫非十四阿哥在西邊也有這麼闊氣?

  「怎麼叫辦皇差?」太后突然意會,「你這麼說,是安著什麼心思?」

  太后忽然想到,皇帝故意這樣說,可能會替十四阿哥安上一個僭越的罪名,所以嚴詞責問。而皇帝卻確有此意,只是被太后一說破,倒不便承認,不過也不易賴得掉。

  「西邊的文武,都當十四阿哥是皇上,起居服用,都按伺候皇上的規矩辦理。所以成了辦皇差了。」

  「那是別人這麼在想,這麼在做!你弟弟並沒有這個意思。」

  「兒子看不然。」皇帝竟忍心抓住他母親話中示弱,得寸進尺地逼問:「如果他不是以皇上自居,何以見了兒子不行君臣之禮?」

  這話卻又說得亢了些。太后也發覺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軟,正好反擊,「那麼,」她問,「他行禮了沒有?」

  「行了!是兄弟之禮。」

  「你們不是兄弟嗎?」

  「也是君臣。」

  「君臣不也由兄弟而來的嗎?你只顧君臣,不顧兄弟,只顧你自己想為君,自己就不想想,何以不願為臣?罷了!罷了!你走吧,算我對小兒子偏心就是。」

  說完,太后掉身就走。皇帝站在那裏發怔,心裏被提醒了:十四阿哥如何處置,該有個決定才是。

  ***

  回到養心殿,皇帝已經想停當了,決定派十四阿哥到陵上去住。而由十四阿哥連帶想到二阿哥允礽,這也是一個該送他遠離京城的人。

  於是傳旨,召總理事務大臣議事。

  還有個總理事務大臣廉親王允禩,請假好幾天了,其實是鬧情緒。原來皇帝借題發揮公然罵了他一頓。

  事起於有個滿洲大員上了一個奏摺,說滿洲的風俗,家有喪事則親友煮粥相送。本意孝子喪親,飲食俱廢,煮了粥,勸請進食,無非慰問之意。後來風俗漸奢,大失原意,親友排日備辦筵席,送到喪家,招朋呼友,開懷暢飲,其名謂之「鬧喪」,實在是很要不得的風俗,應請嚴禁。

  皇帝認為這話很有道理,接納建議,下了禁令。上諭中拿允禩作譬,說他當年遇母妃之喪,為了沽名釣譽,想博個孝子之名,百日服滿以後,還要人扶著他走路,表示哀毀逾恆,而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以「饋食」為名,行「鬧喪」之實,大擺筵席,先帝曾幾次責備,像這樣的行為,實在可恥!這當然是有意羞辱。廉親王允禩大為惱怒,所以託病請假。

  沒有他,政務的推行,絲毫不受影響。因為皇帝派給他辦的事務,皆是與大局無關,而可以替他帶來麻煩的小事,譬如允禟府中的下人犯法,特旨交廉親王審訊具奏之類。何況,這天要商量的事,本來不宜讓他與聞,因為要談的全是如何處置異己的弟兄。

  第一個是二阿哥允礽,雖然已將他的長子封為郡王,作為安撫,但畢竟曾居東宮,留在京裏是個禍根。皇帝決定在祁縣的鄭家莊地方,蓋一大片房子,以利於二阿哥養病為藉口,將他全家移到那裏,此刻是垂詢那片房子蓋得怎麼樣了。

  「快完工了!」隆科多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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