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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兩個漢人,一個叫秦道然,江蘇無錫人,翰林出身,為先帝派在胤禟那裡教讀,後來升為給事中,身為言官,卻仍在帝子門下行走,據說身分儼如總管。

  另外一個叫邵元龍,與秦道然一起奉派至胤禟府中,亦頗見寵信。但細一打聽,方知不然,原來胤禟只與秦道然投緣,對邵元龍雖以禮待,卻並不親密。邵元龍氣量極狹,眼見秦道然既升官、又發財,住的是胤禟所送的大宅,僕從車馬,應有盡有。自己卻只靠戔戔薄俸,不過逢年過節,略得沾潤,因而頗懷怨恨。

  胤祥心想,邵元龍是個勢利小人,極好收服,當下封了一千兩銀子,派個親信護衛,在夜半無人時,悄悄相訪。

  邵元龍無妻無子,只有一妾一女,頗為困苦,往年到得年下,胤禟總有一筆節禮,足以了一年的虧空。今年情況不同,從嗣皇帝接了位。胤禟終日憂容滿面,看來禍福難測。邵元龍心想,照此光景,九阿哥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年下那筆節禮,只怕也想不起了。這個年怎麼過法?

  誰知夜半敲門,竟是福星降臨,就這一千兩銀子,讓邵元龍將九阿哥好幾年照看的恩義,朝夕相處的情分,都拋在九霄雲外了。

  「請上覆王爺!」邵元龍對來人說,「若有事要找我,隨時待命。想來必是要問九阿哥的一切,全本《西廂記》,都在我肚子裡。」

  這是很大的一個收穫,嗣皇帝收買了邵元龍,等於掌握了一道漁網的網索,等佈置妥當了,只要一提這條網索,不難將「悖逆」之徒,一網打盡。不過迫急的大事還多,一時還顧不到此,暫且擱置再說。

  § 十四

  第一件迫急的大事是舉行登極大典。

  倘或是自然而然,或者早有安排,順理成章的大位授受,登極大典不過一個簡簡單單的儀式,至多半個時辰,便可成禮。說起來至多是一件大事,卻非迫急的大事,更不是第一件大事。

  但嗣皇帝的情況不同,因為迄今為止,他還在不可測的危機四伏之中,如果發作,即在登極大典那天。換句話說,登極大典能夠順利過去、他相信以他的手段,皇位可以坐穩了。因此,他很想提早舉行,只是欽天監要選擇吉期。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在十二月初,嗣皇帝當然不能同意,選來選去,最快也得十一月二十,即是先帝駕崩七天以後。

  可是太后不肯受禮,就會耽誤了登極大典,也虧得廉親王出了個由王公大臣合詞籲請的主意,雖然深宮母子意見甚深的秘密,無形中透露在外,不過太后畢竟接受了。所下的懿旨是:「諸王大臣等,既援引先帝所行大禮,懇切求請,我亦無可如何,今晚梓宮前謝恩後再行還宮。」結果太后是在 乾清宮,大行皇帝梓宮前,受了皇帝的禮。

  第二天黎明,太和殿前,鹵簿大駕,擺得整整齊齊;丹墀大樂,設而不作;皇帝禦禮服升寶座,在鐘鼓聲中接受親王以下文武百官的朝賀。前後只一刻多鐘的辰光,嗣皇帝終於成了皇帝。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但肩上並不輕鬆,他知道麻煩還多:皇位雖已穩了,一己的名譽卻還待出盡全力去挽救。

  禮畢頒詔大赦,當然要撒個謊:「親授神器,屬於藐躬」,定年號為「雍正」,表示雍親王得位其正。而這恰恰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法,因而流言更盛了。

  一接下來,應行尊親之典,命禮部擬上大行皇帝的尊諡及皇太后的徽號。王公大臣合議。尊諡「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廟號「聖祖」,合稱「聖祖仁皇帝」,是古今帝皇中,罕見的美名,而實在亦當之無愧。

  給太后上的徽號是「仁壽」二字,禮部擬呈儀注,不想太后不受!

  太后自先帝大殮那天受辱於宜妃以後,飲食極少,幾有絕粒之勢。皇帝進見,曾經勸過,而太后不承認有這樣的事,以致皇帝的口被堵住,無法作進一步的懇求。母子之間成了這樣的局面,皇帝除以為憂,亦深以為恨,但亦只有委曲求全,凡是典禮上應做的事,必須做到。如今太后堅拒徽號,說了一篇大道理,也是發了一大頓牢騷,事出無奈,只有再一次因襲故智,將雍正以前各朝的故事,一一列舉,認為太后不宜推翻舊典。太后卻還是不允。

  皇帝無法,只有長跪宮門,最後才求到一紙懿旨:「諸王大臣援引舊典,懇切陳辭;皇帝屢次叩請,准所奏,知道了!」詞氣中仍然充滿著大不以為然的味道。

  不過這一來,皇帝可以施展籠絡的手段,推恩後宮了。首先是將貴妃佟氏尊封為皇考皇貴妃,她是隆科多的堂妹,與先帝第三位皇后,崩于康熙二十八年的孝懿仁皇后是同母的親姊妹。所以于理於情,尊封都是應該的。

  其次是將和妃晉封為皇考貴妃,這就頗出人意外了!和妃姓瓜爾佳氏,康熙三十九年冊封為和嬪;第二年生過一個女兒,排行是「皇十八女」,旋即夭折;康熙五十七年晉為和妃。既非出身尊貴,而先前位號太低,應該提高,亦不是有什麼得勢的親王,須為皇帝所必當拉攏;而且論她在宮中的地位,猶不及有子之妃,何以獨蒙嗣皇帝尊敬?

  照上諭中說:「和妃奉事先帝,最為謹慎,應將和妃封為貴妃。」這話不但不成其為理由,甚至根本不該說!和妃奉事先帝最謹慎,其他母妃奉事先帝就不謹慎嗎?而況成年皇子,隔絕深宮,和妃侍奉先帝謹慎不謹慎,他又何從得知?由於這個突兀而無可解釋的舉動,惹起了離奇而不知真假的傳說,說是今年整四十歲的和妃,望之如二十許人。而在皇帝以 乾清宮東廡為「晝必席地,夜必寢苫」的倚廬,由於妃嬪還在藩邸,夜來煢煢獨處,百憂交集,淒涼異常,所以有一次趁和妃到梓宮前來哭奠時,將她留了下來。原來不是「事奉先帝最為謹慎」,而是顧視嗣皇帝,格外柔順,故而得有此晉封貴妃的報答。

  在和妃之後,十二阿哥胤祹,因承辦大喪,諸事妥帖,已封為履郡王。他的母妃定嬪萬琉哈氏,自然晉封為定妃。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的母妃密嬪王氏,一向與雍親王府走得很近,亦晉封為妃。

  此外「有曾生兄弟之母,未經受封者。俱應封為貴人」,而「六公主之母,應封為嬪」,則又是一種示惠兼示威的手段。

  原來六公主的生母,則是宜妃郭絡羅氏的胞妹,位號是貴人。六公主嫁在蒙古的巨族,為了示惠,同時亦是向宜妃示威,故而有此晉封之命。

  在後宮,總算也有人說皇帝的好話,而在民間的輿論,卻分為絕對不同的兩種。有知道皇帝得位不正的內幕的,自然在私底下嗤之以鼻;而許許多多不知宮闈的百姓,卻大為稱頌聖明,因為皇帝確是做了好幾件于百姓有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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