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名家文集史籍歷史學達首頁言情小說偵探推理軍事軍旅科幻小說時尚閱讀
外國名著傳記紀實港臺文學詩詞歌賦古典小說武俠小說玄幻奇俠影視小說穿越宮闈青春校園
學達書庫 > 高陽 > 乾隆韻事 | 上頁 下頁
六二


  皇帝心裏一直有件惴惴不安的事,他的同父同母,連名字都同音的弟弟要到京了,見了面,會不會發生什麼使得他尊嚴掃地的風波?

  及至大將軍十四阿哥胤禎接到上諭,立刻便有年羹堯及派在軍前潛伏打聽的皇帝的親信,將十四阿哥的反應,密奏到京。自此而始,十四阿哥的一舉一動,皇帝無不知道。

  知道得越多,他越擔心。第一個密奏是,十四阿哥接到先帝駕崩的哀耗,搶天呼地,哀哀痛哭,完全出自至誠。哪知再接到四阿哥接位的消息,他倒不哭了!

  當然,亦絕對不會有正常的表情。只是皺著眉,沉著臉,與幕僚密議,往往一談就是一個通宵。他們在談些什麼呢?皇帝常常在想。結果就好像他是十四阿哥在籌劃如何奪回原該由自己繼承的大位。皇帝將十四阿哥所能採取的每一項行動都想到了。於是,在研究一項行動是否有用以後,他也採取了防止的行動,這些任務,大部分落在年羹堯身上。

  如今他所設想的,已非十四阿哥如何跟他爭奪大位了!因為他已有十足的把握,巧取而得的繼承權,再也不會得而復失。他所擔心的是。十四阿哥會如何報復。十四阿哥的態度,他已經知道了,從西寧動身之前,他對部下說道:「我這趟進京,無非在靈前一哭而已,新君別指望我會叫他一聲皇上!」由此可以斷定,十四阿哥還會有許多足以損害「天威」的舉動。

  別的都不怕,就像設法防止他奪位那樣,皇帝已想好了許多「招架」的辦法,可以不致於使自己的面子難看。但是有件事無計可施。

  十四阿哥一到京,不能不讓他見太后,也不能不讓他向太后哭訴,而最難的是,如果太后心疼小兒子,說些安慰他的話,就會將當初先帝預備傳位於十四阿哥的秘密揭破。為這件事的焦憂。皇帝的頭髮都白了好多。

  日夜苦思,終於想到一個或者不能瞞宮中,卻可以瞞天下的名實皆奪之計。

  於是他用「奉懿旨」的方式降旨,處理避諱一事。首先是胤禎的「胤」字要改,改用同音的「允」字。

  其次要避音諱,禛、禎音同,所以十四阿哥名字的下一字要改,禎改為禵,這個字很僻,特為宣示近臣:禵字唸如祈,涵義與禎字完全一樣。

  然後最巧妙的一著來了。御名胤禛,上一字雖已改寫為允,下一字仍須避諱。這有兩個辦法,一是改換一個寫法;一是缺筆。他決定用缺筆一法:「禛」字缺數筆後,恰好是個「禎」字。

  這一來,他不但奪了同母胞弟的皇位,而且奪了他的名字。張冠李戴,尺寸全符,天下後世若說皇位是胤禎的,不錯!他就是胤禎。

  這個法子想絕了,可是兄弟的恩義,也就此而絕了!

  為了先發制人,皇帝決定從允禟身上下手。因為允禩已封為廉親王,既然在他身上下了「本錢」,希望他也能像允祹、允祿那樣,轉而輸誠,不便在此時就有何表示,而且爵位太高,處治亦比較困難。至於給允禟一點顏色看,無投鼠忌器之慮,事情就比較好辦了。

  這一次,皇帝看中了皇十七子允禮。因為允祥還有許多軍國重務要經手,不如給允禮一個機會,他如果肯專心一意將這件事辦好,不妨封他一個郡王。

  由允祥轉達了皇帝的意思,而且暗示有這樣一個交換條件,允禮欣然從命。當下便由允祥派了四個處理這類案件的好手給他,將邵元龍請了來問話。

  「邵先生!」允禮等他參見以後,雙手相扶,很客氣地說:「請坐!」

  「十七爺面前那有我的座位——」

  「不!」允禮搶先說,「你是九阿哥門下的人,我應該敬重。」

  「唉,」邵元龍歎口氣,「九爺能像十七爺這樣待人就好了。」

  「好說!好說!你請坐吧。坐好才好細談。」

  於是邵元龍就告個罪,在矮凳上坐了下來,眼望著允禮,仿佛在思索著,有句很重要的話要說。

  「邵先生!」允禮首先表明,「我是奉旨邀你來談談。」

  聽說「奉旨」,邵元龍趕緊起身答一聲:「是!」然後再坐下。

  「邵先生,你看看秦道然這個人怎麼樣?」允禮問道,「聽說你們不和?」

  「是!我跟他勢如冰炭。」邵元龍答說,「我這個人不喜歡說假話,我跟他不對,是因為他不念同事之誼,處處排擠我。他既不義,我亦只好不情了。」

  「那麼,九阿哥呢?待你怎麼樣?」

  「十七爺,你看我的這雙靴子。」

  說著他將一雙腳伸出來,靴尖前面大腳趾的部位破了一個洞,雙靴皆然。

  「皇子門下,混到我這個光景,十七爺請想,九爺待我如何?」

  允禟待邵元龍自然不如待秦道然。不過館穀雖薄,不致於衣食不足,只為邵元龍好嫖愛賭,前吃後空,允禟沒有理會他的境況,以致惹得他怨恨不絕。

  「來啊!」允禮乘機施個小惠。「取幾雙新靴子給邵老爺送到府上。」

  「多謝十七爺!」邵元龍說:「有十七爺送的好靴子,我可以邁開腿來,高視闊步了!」

  這是雙關語,允禮自然懂得,點點頭說,「也在人為,你能不能高視闊步,完全看你自己如何做人。」

  「是!是!請十七爺教導。」

  「我且請問你,秦道然跟九阿哥到底是何關係?」

  這話很難回答,主要的是還不懂此一問的意思,他只好這樣答說:「關係很親密,異乎尋常。」

  「如何異乎尋常?」

  「只說一件,秦道然每天晚上,由角門進上房,最早也要三更天才出來。不知秘商何事?」

  允禮幽居已久,長日無事,只是在想人情物態。所以一見邵元龍是自以為允禟待他太薄,而竟不念賓東一場,甘願出頭來攻訐故主,便可判定他是個卑鄙小人,只要誘之以利,教他幹什麼就會幹什麼。

  既然如此,無須多問。而且他所說的,究有幾分真實,亦大成疑問。如果中了他的先入之言,或者反會忽略了真相。

  於是他說:「邵先生,找聽說你境況很窘,是不是?」

  「是,言之有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