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乾隆韻事 | 上頁 下頁 | |
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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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到暢春園了!逕自回宮去報信。 到得德妃宮中,天色剛明。太監傳信進去,德妃急急迎了出來,發現胤禮的臉色蒼白,氣喘如牛,不覺一驚。 「遇見舅舅隆科多!」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說,接位的不是十四阿哥!皇上親筆朱諭,傳位於四阿哥,真是想不到的事!」 最後這句話,胤禮一說出口,才知是大大的失言。再想到四阿哥的喜怒無常,不覺打了個寒噤,怕自己就在這句話上,已闖下大禍。何以傳位於四阿哥就是想不到的事?莫非四阿哥就不配做皇帝? 他還在那裡發愣,德妃已忍不住了,大聲問說:「十七阿哥,你沒弄錯吧?」 「沒有!絕沒有!」 「這奇怪啊!」德妃喃喃地自語著,轉身往裡,花盆底的鞋子穿了四十年了,忽然有立足不穩之勢,差點兒摔倒。 宜妃這時已聽得宮女來報,卻絕不相信。所以一見德妃,竟從病榻上下來,讓宮女扶著,迎上前去求證。 「是四阿哥接了位?」 「是的!」德妃一臉的困惑和懊惱,「怎麼會呢?」 「是啊!怎麼會呢?」 正當此時,有個宜妃帶來的宮女,走到她身邊,悄悄地正要耳語,卻讓她喝住了。 原來宜妃為人厲害,她認為這個時候,任何詭秘的動作與私語,都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導致極嚴重的誤會。所以大聲喝道:「有話儘管光明正大地說,作出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幹什麼?」 宮女不明就裡,愣了一下方始笑道說:「九阿哥在外面,請示主子,在哪裡接見?」 宜妃還不曾開口,德妃為了瞭解詳細情形,立即說道:「就讓九阿哥進來好了。」她又關照宮女,「快看,有什麼熱湯,替九阿哥端一碗來。這麼冷的天,一定凍著了。」 大家都奇怪,何以到了這個時候,德妃還能像平時那樣體恤晚輩?但也有人在想:嚴峻刻薄的四阿哥做了皇帝,虧得有這麼一位慈祥愷悌的老太后。 一面這樣想,一面眼望外面,只見胤禟的神色與胤禮又自不同,呆滯的眼神,遲重的腳步,仿佛大病初愈似的,宜妃不免驚疑。胤禮之有那樣驚惶的神色,是為了知道四阿哥喜怒不測,不易應付,而胤禟的表情,明明是遭遇了意外的打擊所致。 「九阿哥,你先喝碗熱湯,坐下來慢慢說。」德妃問道,「你四阿哥接位,是阿瑪臨終的時候,親口跟你們弟兄說的嗎?」 「阿瑪什麼時候過去的誰也不知道。」 聽得這話,手裡一碗熱湯,正要親自拿給胤禟的德妃,竟致失手墮碗,潑了一地的湯水。 「怎麼回事?」宜妃問說,「你們都不在寢殿侍候嗎?」 「都在殿外。大概十點鐘,舅舅隆科多出來告訴大家說,皇上過去了。說是在睡夢頭裡咽氣的。」 「你們進去看了沒有?」 「看了。」 這母子倆交換的一句話中,有著沒有說出來的意思,大行皇帝去世後,並無異狀發現。 「那麼,」宜妃緊接著問,「四阿哥接位是朱諭上寫明白了的?」 金匱貯名,置於大內最高的正大光明匾額之後,以及最近將貯名的金匱移到暢春園,這些情形宜妃都知道,她所說的朱諭,即指金匱貯名而言。胤禟答說:「是的。不過鐵盒先由舅舅隆科多一個人打開了。據說——」他將隆科多所持的理由說了一遍。 德妃與宜妃都很注意他的話,聽完,是德妃先問:「九阿哥,朱諭你看到了沒有?」 「看到了。」 「是不是皇上的親筆?」 「是!」 聽這一說,德妃松了一口氣。雖然臉上仍有怏怏不悅之色,那是因為她覺得大行皇帝不知何時改了主意。而這一改,不符眾望,改得不好。 宜妃卻對隆科多仍有懷疑,還要再問,瞭解更多的事實。「朱諭上怎麼說?」她問。 「朱諭上只有十個字:『傳位於四阿哥胤禛欽此』。」 宜妃皺起雙眉,收攏眼光,緊閉著嘴唇,凝神細想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哪個『於』字?」 胤禟一愣,略想一想答說:是「『幹鉤於』。」 「你再細想一想,是這個『於』字不是?」 一共十個字,決不會錯。胤禟再細想一想答說:「決沒有錯!」 宜妃勃然變色,悲憤之外嘴角上明顯地有鄙薄的表示。德妃很奇怪,也頗有些慍怒,不知她何以有此表情? 「太可惜了!德姊,」宜妃冷冷地說,「你真太后變成了假太后!」說完,便轉身臥向軟榻,示意抬走。 *** 德妃頭上,一直覺得天旋地轉,惟有躺下來才舒服些。但一躺下來,心事雜亂,更覺不寧,依舊只有坐了起來。就這樣坐臥不安地,使得宮女們都害怕了,因為已有神智昏眩的現象。 有個宮女叫常全,三十歲了,早該放出去的,只為德妃相待甚厚,自願不嫁,奉侍終生。德妃亦拿她當女兒看待,私下無話不談的,這時便跪下來說:「主子如今是太后了!莫非心裡還有委屈?真是有委屈,四阿哥如今是皇上,不妨跟他明說!」 「唉!傻孩子,就是沒法兒跟他明說。」德妃問道,「你聽見宜妃的話了沒有?」 「聽見了。奴才可不大懂,什麼真啊假的?」 「唉!」德妃歎口氣,「宜妃的話一點兒不錯,我是真太后變成假太后了。」 「這是怎麼說?真的假不了!」常全說道,「不都說十四阿哥會當皇上,如今四阿哥當皇上,主子不仍舊是太后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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