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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唉!」德妃又歎口氣,「跟你說不清楚!」

  事實上也無法往下說了,因為封為固山貝子的皇十二子胤祹,在外求見。

  這胤祹的生母,出身並不高,但胤祹本人卻富於事務長才,曾被派為管理內務府大臣,幾年前經理皇太后大喪,井井有條,所以嗣皇帝特派他先入大內,在乾清宮安設幾筵——靈堂。

  胤祹本性謙下,一見了德妃,恭恭敬敬地磕下頭去,口中說道:「兒臣胤祹叩請皇太后萬福金安。」

  就從這裡改了稱呼,而太后自己卻對此尊稱覺得刺耳,連連說道:「不敢當,不敢當!十二阿哥請起來!」

  「是!」胤祹站起身來,侍立在太后旁邊,「兒臣奉皇上面諭,進宮安設幾筵,皇上命兒臣將大事順便面奏太后。」

  據胤祹說,是嗣皇帝親自為大行皇帝穿的衣服,即時安奉在「黃輿」中,移靈入乾清宮,定於今夜戌時大殮。目前先派出前站人員,第一個是隆科多負責警蹕,第二個便是胤祹。嗣皇帝本來打算扶輿步行入城,被群臣勸阻,請嗣皇帝作為靈輿的前導,大概日中時分可到。

  「喔!」太后想了好半天,才問出這麼一句話,「昨天晚上可還安靜吧?」

  胤懂得這句話的涵義,但他既非胤禩、胤禟、胤禎一夥,自己也知道決無大位之份,所以覺得誰當皇帝都一樣,他只要謹言慎行,小心辦事,自然可保富貴。

  因為如此,縱有不安靜之處,他也不肯說實話了。「回皇太后,安靜!」他說,「三阿哥領頭給皇上磕了頭。」

  聽此一說,太后稍覺安心,想一想又問:「五阿哥跟十四阿哥都還不知道出了大事。應該趕緊通知他們回來奔喪啊!」

  「是。」胤祹答說,「已經派人通知五阿哥了。」

  那麼十四阿哥呢?太后心裡在想,一樣是先帝之子,不也應該通知他來奔喪嗎?由此可見,四阿哥必是有所顧慮,而這顧慮也就太奇怪了!

  「回皇太后的話,」胤祹又說,「皇上命兒臣面奏,內廷各宮應如何恭行喪禮,請皇太后降懿旨遵辦。」

  這讓太后為難了!愣在那裡半天作不得聲。「假太后」三字刺心得很,她的感覺中到處都有人在笑,到處都有人在罵,最好什麼人都不見,容她一個人把自己關起來,又何能厚著臉皮,儼然以太后的身份發號施令?

  這是有口難言的痛苦,太后只能這樣說:「既然你來陳設幾筵,就由你通知敬事房好了。」

  胤祹已看出太后的隱衷,心想,有她這句話,便等於奉了懿旨,自己儘管放手辦事好了。於是退下來隨即傳敬事房的首領太監,傳懿旨命內廷各處準備成服;一面又通知內務府,將庫存的白布取出來,分送各宮,儘量供用。

  其實各宮已開始更換陳飾,椅披、窗簾,皆用素色;瓷器由五彩換成青花,景泰藍之類的用具,收起不用。妃嬪宮女的首飾,金玉珠寶一律換成白銀、象牙之類。不多片刻,但見裡裡外外,白漫漫一片,哭聲此起彼落,相應不絕。

  到得近午時分,嗣皇帝入宮,在隆宗門內跪接「黃輿」,一面號哭,一面扶著轎杠,安奉在乾清宮正殿。此時王公大臣,已聞訊齊集,因為尚未成服,一律青色袍褂,暖帽上的頂戴與紅纓,亦皆摘去,由行輩最高的、大行皇帝嫡堂的弟弟裕親王福全之子保泰領頭,躃踴舉哀,然後跪在嗣皇帝面前,請以社稷為重,節哀順變。

  皇帝哭不停聲,但裁決大事,井井有條。禮部所進的大殮注,嗣皇帝一條一條細看,看完說道:「皇考教養文武大小臣工六十多年,哪個不是受了大行皇帝的深恩。如今一旦龍馭上賓,悲痛之情,可想而知。大殮的時候,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公、文武大臣,都讓他們進 乾清門,瞻仰遺容。」

  「是!」禮部尚書陳元龍說,「儀注規定,公主、王妃,照例在乾清宮丹墀齊集。」

  「公主、王妃,豈可遠在丹墀?當然進大內,得以親近梓宮。」皇帝又說,「我的兄弟子侄,亦都進乾清門,在丹墀上,跟我一起行禮。」

  讓皇族得以瞻仰遺容,是為了澄清可能會有的謠言,說大行皇帝的死因可疑——這時已經有流言在散佈,一說「四阿哥進了碗參湯,皇上不知道怎麼就駕崩了!」這一層實在冤枉之至,嗣皇帝認為讓大家親眼目睹,遺容一無異狀,是最有力的闢謠的辦法。

  可是另有一種流言,他就不知道如何才能抑制了!事實上也正就是他一直在顧慮的,整個得位經過中最大的瑕疵。朱諭天衣無縫,誰也無法否認,說不是大行皇帝的親筆。但授受大位元,出於這樣的方式,不召顧命大臣當面囑咐,而由侍疾的近臣捧出這樣一道朱諭來宣示,未免太離奇了一點兒。

  而使他憂煩的還不止此。首先是隆科多,找個機會悄悄密陳,在西直門大街遇見胤禮,得知四阿哥即位,形如瘋癲的情形;接著胤祹密奏,太后意頗不愉,而且還似大有憂慮的神氣。

  這使得嗣皇帝手足都發冷了!他很清楚,從他的親娘開始,就對他的得位起了疑心,並且反對他這樣做法。這是大出他估計以外的!照他的想法,太后縱或偏愛小兒子,心有不滿,但到底是母子,如此大事,不能不加以支持,而況太后還是太后,于母親無損。哪知如今是這樣的反應!自己親娘尚且如此,何況他人?進一步看,因為親娘如此,原來不敢反對他的人,也要反對他了!

  因此,他本來預備即刻去叩見母后的,此時不能不重新考慮,萬一見面以後母親說了一兩句不該說的話,立刻便有軒然大波。說不定就會在大行皇帝靈前,出現兄弟束甲相攻的人倫劇變。

  好在太后面前,他亦安置了人,必有密報到來,且觀望著再說。不過,目前雖不能到母后面前去請安,應該先派人去敬意才是。

  於是他派一名親信侍衛到太后所住的永和宮去面奏:「皇上怕見了皇太后,益使得聖母悲痛,目前還不能來請安。請聖母皇太后務必勉抑哀痛,主持大事。」

  太后的悲痛不可抑止。心想大行皇帝一生事業,真是古往今來的大英雄,誰知就是身沒之事,本可從容安排的,哪知一再起糾紛,最後出現了這樣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大行皇帝定必死不瞑目。

  因此,當嗣皇帝派來的人求見時,太后毫不遲疑地拒絕:「我哪有心思見他。」

  「只怕是有要緊話說,」常全勸道,「還是接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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