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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但是消息沉沉,連皇帝究竟是彌留還是賓天,亦無法求證。正個個愁悶之際,見宜妃扶病而至,便又都生了希望,因為深宮之中,公認宜妃最能幹,常有他人不知的新聞,在宜妃口中,可以源源本本得知詳情。這時都期待著她會帶來確實資訊,所以不約而同地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你身子不爽,這麼冷的天,也跑了來!」德妃體貼地親自上前迎接,「來,快來烤烤火。」

  熊熊的火盆四周坐滿了人,便有人自動讓出很大的一塊地方來容納宜妃的軟榻。還未安置停當,她便問道:「大概都得到消息了?」

  「是啊!」德妃憂形於色地,「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原來你們也沒有准信兒!」宜妃說道,「這不是回事,非打聽確實不可。我看事貴從權,開了內右門到內奏事處去問問吧!」

  「是啊!」勤妃陳氏說道,「皇貴妃在暢春園,這裡就數德姊姊的位分最高。」

  德妃也有此意,但怕人說她不是惦念皇帝的病勢,而是關心十四阿哥的前程,所以不肯這麼做。此刻依舊保持沉默。

  「你不肯作主,我作主,皇上怪下來,我受責備。這是什麼時候,還能照平時那套規矩辦事?」

  於是由宜妃傳諭,派德妃宮中的首領太監到內右門跟護軍交涉。不久這個太監匆匆而來,一進門便淚流滿面。

  「萬歲爺去了!」

  聽得這一句,立刻哭聲大作。宜妃一面哭一面問:「是傳位給哪位阿哥?」

  「聽說名字裡有個『真』字聲音的阿哥。」

  「那當然是十四阿哥!你們大家靜一靜,」宜妃拭一拭淚,大聲說道,「十四阿哥當了皇上了。」

  「啊!」大家都且哭且向德妃致禮,德妃卻越發哭得傷心,以致場面亂得很厲害,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感情的激烈震盪之中,腦筋比較清醒的,仍只有宜妃她很用心地細想了一下,覺得眼前的疑問,不但很多,而且很大,必須立刻加以澄清。於是決定向德妃提出一個建議。

  「德姊,」她說,「我看必得找切切實實的人來,切切實實地問一問。」

  「是啊!可是,誰是切切實實的人?沒有到暢春園,又怎麼能切切實實地說出究竟來?」

  「不有值班的阿哥嗎?」宜妃派宮女去問總管太監,「今晚上是哪位阿哥值班?」

  答覆是十七阿哥胤禮值班。宜妃便跟德妃商量,決定召十七阿哥來說話。

  這就破了兩個例,第一是深夜開宮門,第二是深夜傳召成年的皇子入後宮。第一個例破了還不要緊,而且事實上也已經破了;第二個例在宮中懸為厲禁,所以德妃有些委決不下。

  「怕什麼?」宜妃說道,「都上了五十歲的人了,還避什麼嫌疑?而況,這時候還講什麼嫌疑?」

  德妃想想話也不錯。不過,她還是很謹慎地,讓年輕些的妃嬪避開,方始派太監去宣召十七阿哥胤禮。

  過得好一會兒工夫,天都快亮了,仍無確實消息,宜妃越覺可疑,而且有些擔心了。

  「皇上駕崩這樣的大事,何以不來報?德姊,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啊!我也正納悶。報喪,報喪,應該趕緊來報,好讓大家去奔喪。」

  宜妃有句話想了又想,終於說了出來:「莫非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德妃驚惶地問,「你說會出什麼事?」

  「誰知道呢?」

  一言未畢,太監在傳呼:「十七阿哥到!十七阿哥到!」

  一聲接一聲地越來越近,終於看到胤禮出現在殿門前,恭恭敬敬地朝上磕了一個頭,然後肅然垂手,站在門外,靜候發落。

  「十七阿哥!」德妃問道,「你在外面聽見了一些什麼?」

  「說,說皇上駕崩了!」胤禮回答,臉上有著焦灼不安的神色。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德妃說,「你得趕緊去打聽。」

  「是!」胤禮答說,「我想親自到暢春園去一趟。」

  「對!這樣最好!你趕緊去吧!」

  於是胤禮辭出深宮,隨即帶領侍衛,上馬徑奔海澱。一到西直門大街,只見遠遠來了一隊人馬,看儀從之盛,便知來者身份尊貴,而且亦可以料定,是由暢春園而來。因此胤禮勒住了馬,命侍衛上前問訊。

  對方亦是同樣的想法,不過派出來接頭的是一名護軍佐領,馬頭相並,侍衛問道:「是哪位由園裡來?」

  「隆大人。」

  「喔!十七阿哥在此,就說要打聽大事。皇上駕崩了?」

  「你看!不都摘了纓子?」

  侍衛這才發覺,他暖帽上的紅纓已經取掉了,便一手將自己的帽子取了下來,一把扯去了紅纓,匆匆說道:「請你回去跟隆大人說,十七阿哥請隆大人說話。」說完,轉身疾馳而去。

  胤禮一看侍衛摘了纓子,心知父皇賓天的哀訊,已經證實,頓時雙淚交流,隨從中亦有哭聲。街上的百姓不知出了什麼事,無不驚駭奔走。就這時候,隆科多飛騎而來,滾鞍下馬,抱住胤禮的腿便哭。

  胤禮亦下了馬,望著暢春園的方向,伏地叩首,然後起身問道:「舅舅,是十四阿哥接了皇位?聽說禦名中有個禎字。」

  「音同字不同。皇上親筆朱諭:傳位於四阿哥。」

  「四阿哥?」胤禮的雙眼睜得好大,眼珠凸出,真有目眥盡裂之狀,然後,像瘋了似的,一面喃喃地說,「四阿哥、四阿哥!」一面爬上馬背,韁繩一抖,圈回馬去,突然間雙腿一夾,拋下他的護衛,往東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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