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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結果,到得第四天上午,尚未見椎椎的蹤影。延信憂思難釋,悔恨萬狀。因為椎椎一個人可以抵得上千人之用,實在不應該讓他去冒險,一念之差,造成了無可彌補的嚴重損失,真是錯盡錯絕了!

  誰知夢想不到的是,椎椎居然回來了。延信這一喜,非同小可。拉著他的手不放,只是不斷地說:「再也不能讓你做這樣荒唐的事了!」

  椎椎報以苦笑,有著說不出的苦。原來他此行很有成就,結識了策妄阿喇布坦的一名親信,道出一個秘密——策妄的老母,很願意歸誠,但對官軍不免猜忌。如果延信能示以誠信,她願意說服策妄,化干戈為玉帛,至少可以逼著策妄收兵回到準噶爾,讓出路來,容官軍護送達賴六世入藏。

  有這樣的好事,延信自不能不細問一問:「所謂示以誠信,要怎麼做呢?」

  「我也問了。對方說:要請將軍蓋用印信,正式承諾:只要策妄歸順,封為親王,把吐魯番以西的地區,都歸他管轄,世世代代不變。」

  「這哪裡可以!皇上才有這樣的權。」延信又說,「明明是我辦不到的事,隨便出口輕許,反倒顯得既不誠,又不信。」

  「是的!我也這樣說。我說延將軍作不了主,不過他可以奏請皇上准許。」椎椎又說,「如果再能送一份重禮,那就更容易打動那老女人的心了。」

  「送一份重禮,倒無所謂。可是怎樣聯絡呢?」

  「我去了,找到他,他會帶路。」

  延信突然警覺。「不行,不行!」他亂搖著手,「這件事太危險!決不行。」

  椎椎心知延信的意志很堅決,再說沒用,只得怏怏地保持沉默。

  延信倒頗感歉然,為了安慰他起見,細問他此行歷險的經過,不住地慰勞誇獎,但就是決不答應讓他再去冒險。

  話雖如此,延信對這樣好的機會,畢竟不甘心輕棄。不過他不能在椎椎面前談這件事,一談便形成對他的鼓勵,又要糾纏不休,所以只能默默在心裡盤算。

  ***

  這天晚上,延信睡到三更天就醒了。平時他總要睡過四更,只為心事莫釋,眠食不安,所以醒得早。

  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是,親自去喂馬。起先只為桃花浪可愛,親自去喂馬,亦只為逗弄嬰兒般,自覺是一種享受。誰知桃花浪通靈性,竟被慣壞了,每天非延信親喂不食。當然,並不需他親自去拌草料,只要他在場就可以了。

  這天去得早了,馬夫尚未起身,延信不能不親自動手,哪知一入馬廄,便發覺異樣——攔馬的木柵,開啟了一半!

  他提高警覺,依舊不動聲色地先牽馬飲水,暗中用視線搜索,果然發現草堆中蜷伏著一個人。

  「誰?」他問。

  餘音猶在,黑頭裡已有條人影往外直竄,延信自然不容他脫逃,一伸手撈住那人的手臂,順勢一扭,反剪了過來,輕易地制服了。

  定睛細看,延信不由得詫異——那人穿的是蒙古兵的服飾,便鬆開了手喝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趙守信。」

  延信越發詫異,此人竟用漢語回答。「你是漢人?」他問,「怎麼穿這樣服飾?」

  「我原在蒙古台吉部下。」

  「你是漢人,怎麼又做了蒙兵?」

  「這說來話長了!」趙守信毫無畏懼,「只怕將軍沒工夫聽我細說。」

  「你長話短說好了!」

  長話短說是如此:他是江南人氏,因為犯案充軍,發配到關外。中途與解差發生糾紛,怕受報復,乘隙私逃,輾轉投向蒙古從軍,隨征到此。

  「那麼,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是受人指使來行刺?」

  「決不是!沒有人指使我。就指使我,我也不會聽。」趙守信笑一笑說,「我是看到將軍的馬好!」

  「馬好怎麼樣?你是來盜馬?」

  「不敢說盜馬,只是想把桃花浪牽出去,騎一陣子殺殺我的癮!」

  這個說法,未免離奇。延信想一想問說:「你會相馬?」

  「馬是我的性命。」

  仿佛有意答非所問。不過延信想到,桃花浪見了他居然不是亂踢亂咬,足見他確有一套控馬的本事。姑且丟下這一節不問,問他是怎麼進來的?

  「你是白天溜進來躲著的?」

  「不!」趙守信答說,「二更多天跳柵欄進來的。」

  延信轉臉望那木柵,約有兩人高,密密地由繩索綴連,若說攀附而上,都難著手,能跳進來似乎是件不可想像的事。

  「你是怎樣跳進來的呢?」

  趙守信愣了一下答說:「就是這麼一跳就跳進來了。」

  「你跳一回我看看!」

  趙守信又困惑了。「將軍,」他問,「你老不怕,我一跳跳過去,就此跑走。」

  「只要你跳得過去,你不跑,我也會放你走。」

  趙守信心裡明白,他的性命,要看他的本領。本領高強,性命可保,否則任何解釋都是多餘的。

  於是,他看了一下說:「由外面往裡跳容易,由裡往外跳,只怕勢頭不順。等我試試看吧!」

  說完,趙守信退了幾步,雙腳不斷起落,身子一蹦一蹦地是在蓄勢;然後見他拔步飛奔,驀地往上一長身,蜷曲雙腿,橫滾著過了柵欄。接著他從已開的柵門中走了回來。

  「你等著!」延信平靜地說。

  趙守信依言靜靜地等候,等延信喂完了馬,招招手將他帶回座帳。

  「拿酒來!」延信關照馬弁。

  拿了酒來不是自己喝,是給趙守信。然而始終沒有別的話,直到趙守信喝完酒請示行止時,他方開口。

  「你在哪個台吉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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