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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既是探敵,實是招降,初步要跟策妄的老母見面。延信從椎椎口中獲悉,她深居簡出,惟有入夜潛入她的營帳,才能一晤。而敵陣中,凡是緊要人物的營帳,外面都圍一道網子,名為「網城」,網眼上繫著鈴鐺。若有人接近,一碰網城,鈴響示警,守衛眾集,必難倖免。這個防刺客的設備,流行多年,效用極佳,幾乎是萬無一失的。

  因此,要越過網城,唯一的辦法,便是不碰網城;趙守信恰好能做到這一點,所以在延信的心目中,是唯一的人選。

  不過,椎椎卻並不完全同意。「將軍,」他說,「除此以外,還有好些難處,倘或克服不了,不等他看到網城,先已失手了。」

  「我知道,第一、路途要熟;第二、要機警,能夠躲開敵人的警衛;第三、要有膂力,至少對付兩三個人,不致落下風,這些——」

  「還有第四,」椎椎搶著說道,「要能言善道,把那位老太太說服。這都不是容易辦得到的事。」

  「我想不妨找他來問問,也許他都辦得到呢!」

  「這當然可以。不過,將軍,這一談,機密可能會洩漏出去。」

  「不要緊,」延信答說,「我會格外叮囑。他不會不知軍法森嚴。」

  於是,一天深夜,延信將趙守信喚進帳來,在座的只有一個椎椎。由他作了任務說明。延信問道:「你自覺如何?這是絕不可勉強的事,你有一分把握,說一分話,倘或不願,我決不怪你。」

  「將軍,這樣說,」趙守信笑道,「我不願也願意了。」

  「你是有把握?」

  「還很難說。」趙守信想了一下問說,「我先要請將軍示下,如果此去不成功,會有什麼壞處?」

  這會有什麼壞處?誰都想不出。「只有一樣壞處。」延信答說,「你的一條命會不保。」

  「那,將軍就不必問我有幾分把握了!最壞也不過送一條命而已。」

  延信與椎椎都不由得肅然起敬。趙守信不但為國勇於捐軀,忠勇可佩。最難得的是他那種平靜無事的態度,真個勘透生死關頭,有著從容就戰的至高修養。

  「他這話說得再透徹沒有了。」延信向椎椎說,「就這麼辦吧!」

  「是!」

  「你聽見了?」延信撫著趙守信的背說,「我現在相信你有八成會成功。」

  「將軍,成功,是不是有賞?」

  「那何消說得?」

  「賞什麼呢,將軍?」趙守信微笑著說,「最好先告訴我。」

  延信從他那略帶詭秘的笑容中,恍然有悟,拍拍他的背說:「你是看上了我那匹桃花浪。只要你成功,我一定賞你,不過要等班師以後。」

  「當然!當然!」趙守信跪側拜謝,「將軍厚賜,我一定能夠領受。」

  於是趙守信由椎椎帶了去,將此行的道路險易、敵方佈置,以及如何趨避等等必須瞭解的情況,悉心教導。同時延信備了招降的書信,與一袋價值不貲的五色寶石,鄭重交付趙守信,再三叮囑一路小心,並親自送至二十里外,方始作別。

  到得第五天,趙守信回來了。延信摒絕從人,只召椎椎在一起,聽取趙守信此去的經過。

  「我是大前天白天見到策妄的老娘的。不過,我不曾跳進去,因為網城太高——」

  「那麼,你是怎麼進去的呢?」延信問說。

  「我用了一計,我說我是蒙古台吉部下的逃兵,但求收安,願意獻出寶石作為酬謝。就有人去報告策妄的老娘——」

  「慢慢!」延信又打斷了他的話,「你怎麼知道此人不是去報告策妄而是去告訴他的母親?」

  「那人是個番婦,她的主人是誰,當然可想而知。」

  「喔,你又怎麼能跟那番婦打上交道?」

  「說來很巧!」趙守信笑道,「有個番婦出來汲水,失足滑倒在河裏,我拉了她一把,就這麼便結識了。」

  「喔,以後呢?」

  「以後她就關照我在外面等候,表示願意為我去通報。我告訴她說:如果她願意幫我的忙,只悄悄告訴她的主人,不能跟別的人說。如果她不願意這麼做,不妨很坦白地告訴我。那番婦很守信義,答應我一定只告訴大阿娘——她們這麼叫策妄的母親。大概有一頓飯的工夫,那番婦帶來兩個同伴告訴我說,大阿娘願意接見我,不過先要搜一搜身。我就讓她們渾身搜過。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的,一把短刀,已經丟掉了,所以搜查的結果,讓她們很滿意。」

  當然,延信的書信,是再也無法隱藏了。因為已到了可以說明真相的時候——既有五色寶石之獻,又無乘隙行刺之虞,加以他言詞謙抑,深得番婦的好感,所以順順利利地就見到了大阿娘。

  「你說你是蠻子?」

  滿洲、蒙古等地,常稱漢人為蠻子。趙守信早就自承不諱,而大阿娘卻奇怪,這樣的大事,何以獨獨派個漢人來辦,所以首先要澄清這個疑問。

  「是的。」趙守信答說,「不過我在塞外已有十來年了。」

  「延將軍相信你,比對他自己人還要相信?」

  聽這一問,趙守信恍然大悟,從容答說:「不是格外相信我,是因為我有一樣本事,跳得高,能夠跳過網城,這樣便可不致於驚動大家。」

  「那麼你是跳網城進來的嗎?」

  「不是!」

  「為什麼?」

  「我想,我是來獻珍寶的,又不是來行刺,何必那樣偷偷摸摸地進來?」

  大阿娘微笑說道:「你的口才很好!」

  「大阿娘以為我撒謊?」

  「不是說你撒謊,我不知道怎麼才能相信你?」

  「那容易,我拿證據給大阿娘看。」他望一望撐住牛皮的橫樑,隨隨便便一長身,手就攀住了橫樑,但稍一停止,隨即飄然而下,怕橫樑不結實,繫得太久,吃不住分量會斷。

  「我相信你了!不過,」大阿娘沉吟了一會兒說,「我兒子不會投降的,我想法子勸他回去。你請延將軍過幾天再走,我們會讓路。」

  這好像是一個可以令人滿意的答覆,但何以不肯投降,卻肯讓路?似乎情理不通,也就無法信任她的話了。

  趙守信深知率直相問,會引起怎樣的反應,所以陪笑說道,「大阿娘,就讓我這樣去回覆延將軍?」

  「對啊!就這樣說。」

  「我不敢,我怕延將軍罵我撒謊。」

  大阿娘勃然大怒,似乎滿頭紛披的白鬢都豎了起來,本來是一張肉紅臉,此時更如旗人崇信的「關老爺」的塑像。趙守信知道失言了,但相當沉著,且看她如何發脾氣再說。

  「你這個狗蠻子,你是罵我撒謊?來,替我把他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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