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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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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快黑了,策零敦多布頗為困惑。照道理說,對方的歸路已斷,不是四下潰散,便是回師反撲。誰知追了幾十里下來,遙遙望去,對方仍是保持著完整的隊伍,怎麼樣也看不出有受驚的跡象。莫非沒有攔住? 倘或未曾攔住,自己一味窮追,變成孤軍深入,犯了兵家的大忌,也許伏兵已繞道到了敵後,腹背夾擊的機會,隨時可以到來。如果自己撤兵而回,則派出去截敵的一支人馬,即成對方夾擊的目標。這一出一入,關係太大了。 策零敦多布始終躊躇不決,但馬蹄甚疾,這樣蹉跎著,不知不覺又追下十幾里路去。轉過一個沙堆,在身後都蘭山巔餘暉照映之下,隱隱發現五色旗影。驀地醒悟,不由得大驚失色——怕已入伏了! 於是他立即勒住了馬,從隨從手裏奪過一具笳角,面向著都蘭山的殘日,嗚嗚地吹了起來。這是後隊改為前隊,迅速撤退的號音。 五千人馬,亂成一片,原地打了幾個轉,終於一起往西,在歸途上疾馳而去。走出五六里外,只見南北兩面,旌旗飄拂,萬馬奔騰,往後回顧,似乎羅卜藏又趕上來了。三面受敵,惟有全力而衝,希望在對方南北兩面伏兵未會合以前,逃出「袋口」。否則就等於被封在口袋中,將有全軍覆滅之厄。 就這時,只見迎面又有一路人馬,滾滾而來,策零敦多布倒是一喜,只當去攔截羅卜藏歸途的那一千多人,回師相救。心裏這樣想著,不由得勒一勒韁繩,為的是讓馬蹄稍緩一緩,好看個仔細。 急切間哪看得清楚?金紅色的殘暉,正面射來,耀眼生花,望出去是人是馬,無非一片黑影。而就在這眨眨眼的工夫,情勢已經大變。不但清兵的左右兩翼,已將會師,而且發覺迎面衝來的竟是敵人——虎爾木的馬隊,退敵功成,收軍回營,恰好填補了正面的缺口。 策零敦多布心知已經入伏,對光作戰,視線不佳;入敵陣地,虛實不明;三面被圍,寡不敵眾,天時、地利、人和,都處劣勢,看來只有突圍逃命了。 念頭在轉,身子也轉了。策零敦多布心想,清軍都調遣在外,後路空虛;剛才誘敵的那支兵,追追打打逃逃,也是疲憊之師,不足為懼,倒不妨假奪圍以衝陣,說不定活捉延信,或者俘獲了新達賴,挾為人質,則反敗為勝,指顧間事。 起了這個僥倖的念頭,頓覺精神一振,一叩馬腹,往前直衝,口中大喊「殺啊,殺啊」! 這股重來的餘勇,一開頭倒也氣勢驚人。無奈延信勝算在握,十分沉著——看敵人衝了過來,第一道命令,穩守陣腳,不准妄動;第二道命令,前列的弓箭手,單腿跪地,扣弦待命;第三道命令,火槍營與硬弩間隔排列;第四道命令,頭通鼓開槍,二通鼓射弩,三通鼓放箭。 部署已定,將椎椎找到身邊問道:「你知道不知道,火槍、硬弩、弓箭能打多遠?」 「當然知道。」 「好極!請你司鼓發令!」 椎椎欣然應命。他那一雙明察秋毫的碧眼,見光不畏,向前看得非常清楚。預先估計好三條界線,等策零敦多布衝到第一條界線,立即將高舉著鼓槌的手往下一落,二十來面大鼓一齊驚天動地似的響了起來,洋槍開火乒乒乓乓地,只見對方人仰馬翻,隊伍大亂。 策零敦多布卻不顧一切,依舊冒死前衝,到得第二條界線,硬弩又在椎椎的鼓聲指揮之下,一排一排地射了出去。 這時三面合圍的清軍已經趕到,正好截住往回逃命的敵人;而回陣休息的羅卜藏,見此光景,豈肯不湊這個熱鬧,自失立功的機會?斜刺裏領兵衝來,前後夾擊,使得最後預備著的弓箭手,竟無用武之地了。 殺到天色已暗,告一段落,延信吩咐收兵,清點戰果,敵人死傷兩千有餘,投降的亦有三千。自己這面的傷亡,只一百多人。可說大獲全勝,美中不足的是,策零敦多布趁黑逃掉了。 ▼第七章 論功行賞,連羅卜藏也有份。在他自是卻之不可,但未必覺得受之有愧。 部署稍定,並派嚮導隨同先遣部隊探明了路程,延信奉迎達賴六世,繼續向西藏進發。一路行去,一路不斷有諜報到來,策妄阿喇布坦在各路兵敗的困境之下,猶不服輸,調集所有的精銳,連同老母妻子,守住一個名叫卜里多的要隘,成為延信大軍入藏,不易排除的一個障礙。 因此,行程就緩了。延信召集部下會議,都認為敵逸我勞,硬攻不是好辦法。好在拉薩已經平定,盡歸官軍的掌握。如果岳鍾琪能遣輕騎北上,撫敵之背,則策妄阿喇布坦怕受夾攻之危,必然自動讓路。彼時再看情形,在他遁向老巢的歸路上,設伏截擊,豈非事半功倍。 捨此以外,別無善策。延信只得依從,選派剽悍機警、熟悉路程的勁卒,帶著書信,趕往拉薩去聯絡。可是路途遙遠,難期速效。轉眼秋深,道路艱難,又怕糧食不足,士氣不振,那時敵人捲土重來,只怕難以抵擋。延信為此鬱鬱不樂。 「將軍,」椎椎獻計,「我聽說策妄最聽他老娘的話,如果能將這位老太太說通了,讓策妄來投降,那有多好!」 「好是好,無奈,」延信苦笑,「怎麼能將策妄的老娘說通?」 「現在當然想不起有什麼好辦法,不過只要用心去研究,總能找出辦法來。」椎椎自告奮勇,「我想去探一探陣。」 「你是說,想探策妄的陣地?」 「是的。」椎椎答說,「看他的老娘住在哪裏,有沒有法子可以接近?」 「不好,不好!」延信大為搖頭,「你是軍中一寶,萬一失陷在哪裏,關係很大。」 「請將軍放心,我的眼睛比別人看得遠,我的兩隻腳比別人走得快,敵人抓我不到。不,」椎椎立刻又自動更正,「是根本不讓敵人看到我。」 聽他說得這樣有自信,延信考慮下來,終於很勉強地答應了。 於是椎椎備了三天的乾糧,悄悄地辭延信而去。走的時候是三更天,約定第三天的深夜,必定回來覆命。 「好!到時候一定回來。」延信深深叮囑,「千萬不要勉強,看情形不好,速速回頭。」 結果,到得第四天上午,尚未見椎椎的蹤影。延信憂思難釋,悔恨萬狀。因為椎椎一個人可以抵得上千人之用,實在不應該讓他去冒險,一念之差,造成了無可彌補的嚴重損失,真是錯盡錯絕了! 誰知夢想不到的是,椎椎居然回來了。延信這一喜,非同小可。拉著他的手不放,只是不斷地說:「再也不能讓你做這樣荒唐的事了!」 椎椎報以苦笑,有著說不出的苦。原來他此行很有成就,結識了策妄阿喇布坦的一名親信,道出一個秘密——策妄的老母,很願意歸誠,但對官軍不免猜忌。如果延信能示以誠信,她願意說服策妄,化干戈為玉帛,至少可以逼著策妄收兵回到準噶爾,讓出路來,容官軍護送達賴六世入藏。 有這樣的好事,延信自不能不細問一問:「所謂示以誠信,要怎麼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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