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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札隆布聽說策棱亦在北路,更為欣慰。原來,他早有光復布達拉宮之志,平時密密佈置,安排下好些人,分佈重要所在,只待他一聲號令,隨時可以起事。可是他有顧慮。

  他的顧慮是,朝廷的力量不夠,不能一舉肅清準噶爾,則不論策妄阿喇布坦,或者策零敦多布捲土重來,那麼所受的荼毒,將不知過於往昔幾倍多。

  再一個顧慮是怕朝廷為德不卒,名為安藏,只是將達賴送到,便即撒手不管。或者皇帝的本意可感,而奉命安藏的大員,畏難怕事,敷衍塞責,亦不能不想到發現這樣的情形以後,所產生的嚴重的後果。

  如今聽得朝廷三路大兵的部署,以及岳鍾琪那種堅毅誠懇的態度,所有的顧慮,自都消失。當即換了一副臉色,殷殷致謝之外,很認真地說:「將軍,你能領兵渡過拉薩河,就算已經成功了。不過成功以前,亦可能馬上遭遇失敗。」

  「這是怎麼說?」岳鍾琪很率直地問道,「此刻時機緊迫,工夫不容絲毫浪費,請你實言相告。」

  「是!說得是!」札隆布說,「將軍,布達拉宮歸我;攔截策零敦多布的人,歸你。」

  這話簡潔清楚,責任分明。岳鍾琪頗為欣賞,但更重視。因為就在與札隆布這短短的片刻接觸之中,他已瞭解了整個情勢,札隆布並不是不能收復拉薩與布達拉宮,只是有難乎為繼之苦。倘無後顧之憂,必收先驅之效,此刻所問的一句話,如果有滿意的答覆,那就真的如他所言,一渡過拉薩河,就算是成功了。

  岳鍾琪知道,策零敦多布派為留守拉薩的首腦,名叫春丕,但有多少實力,駐紮何處,並不清楚,何能貿然應諾?

  同時又想,看羅丹布吉與札隆布都不是奸詐之人,可以相信他們決非藉故拖延,為春丕行使緩兵之計。但這兩個人不一定通曉戎機,不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以為春丕不在本地,不妨從容談論。殊不知用兵之要,即在爭時。也許就在這談話之間,春丕已經得到消息,發兵來攻。總而言之,事情必須立刻有所決定。當然,最好是札隆布即時就能把布達拉宮控制住。只要拿下布達拉宮,他自信已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話雖如此,他也不能不明情況,就一口應諾。然而也不能開口探問春丕的情況,怕札隆布心裏會想,原來你對敵人的情形,根本不明,何能克敵致果。那一來信心減低,更會躊躇。

  略想一想,他這樣答說:「好!一言為定。不過,春丕的情況,我知道的一定不如你多,你看,我應該怎麼做?」

  「我不知道你應該怎麼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春丕沒有想到你會從這條不能行軍的小路來,他只守住了北面的各個出口。」

  一聽這話,岳鍾琪又驚又喜。到這時候,不必有顧忌了,坦率問道:「他有多少人?」

  「二千多,三千不到。」

  「掃數都派出去守山口了?」

  「還剩下些。」

  「有多少?」岳鍾琪問,「剩下來做什麼?」

  「剩下來大概兩百人,都不是好兵,讓他們留守而已。」

  「原來如此!」岳鍾琪有了把握,又一反自己的想法,認為不必過於倉促,還是瞭解情勢最要緊,所以又問:「他倒不怕你們在這裏會起事,敢只留下兩百老弱殘兵守拉薩?」

  「這——」札隆布看著他喊一聲:「將軍!」

  看他臉色有異,岳鍾琪答說:「有話盡請直言。」

  「我不知道你問這話的意思。我覺得此刻不是細談春丕的時候。」

  「喔,」岳鍾琪歉然笑道,「是我的不是!不過兩三千人,足足應付得了,你請放心。我瞭解得愈多,愈有把握。」

  「這話也是!」札隆布的態度顯得更合作了,「準噶爾人最奸詐,也怪我們自己不爭氣,有人甘心通敵。春丕就利用這些奸細,做他的耳目,以為拉薩一發生變亂,通個信給他,回師鎮壓還來得及。」

  情況都很清楚了。岳鍾琪認為無須再問,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即速部署向北進擊的行動。他要求札隆布派一名嚮導,而且希望就由羅丹布吉擔任。

  「我不但派他做嚮導,而且派他做我們之間的聯絡者。」札隆布說,「將軍,我們各遵約定。請你帶隊往北去對付春丕,攔住了他,這裏你就不用管了。等你打敗了春丕,回到拉薩,我在布達拉宮為你慶功。」

  這是表示,不讓岳鍾琪在這裏插手,只要他作前驅去攔截春丕。倘或凱旋,札隆布踞布達拉宮相拒不納,進而相攻,豈不是先受他的利用,後中他的計。

  這是很難決定的一刻,但看到羅丹布吉臉上憨厚的笑容,再回想與札隆布的對話,怎麼樣也找不出他有奸詐的片言隻語,因而毅然決然地說:「我一定會到布達拉宮來赴你的慶功宴。不過,要請你替我準備乾糧,愈多愈快愈好!」

  「當然,理當供應。」

  於是,札隆布指定布達拉宮東北的色拉寺,為大軍駐紮之地。岳鍾琪依照約定,燃火通知噶爾弼率眾渡河,在色拉寺整頓隊伍,籌盡糧秣,羅丹布吉非常賣力。這樣到得第三天,拔隊向北,在一個名叫羊八井的地方布了防線,反客為主地扼守要隘以逸待勢,準備攔截春丕的部隊。

  他的想法是,春丕的陣線拉得很長,而散佈在山區之中,補給不便;在得到大軍已到拉薩的消息以後,必定回師猛撲,至少要打開一條出路,才不致因糧盡被困。所以守住羊八井,截斷春丕的糧道,便足以致他的死命。

  ▼第六章

  中路,延信護送新達賴入藏的行程,異常艱苦。

  由西寧往西,便是青海。所謂青海是一個方圓兩萬里的鹹水湖,亦就是一個絕大無倫的鹽池。一行由青海北面,繞湖而西,到得青海盡頭,有一條大河,名為布喀河,接到諜報,策零敦多布已在河西布下陣勢了。

  「來得好!」延信大笑,「就怕他不來!」

  原來這一路往西是煙瘴惡水,從古少行旅的絕域。尤其氣候之壞,無以復加,像這樣的初秋,中午穿薄棉,早晚必著老羊皮襖,七月見霜,大如雞蛋的冰雹,說來就來,從西寧到此,已遇到過兩次,打傷了好多人馬。至於風沙不斷,煙瘴彌漫,更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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