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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多謝將軍,鐘琪自知當心,請靜候好音。」

  說完,往河邊疾行,頭也不回地跳下水去。霎時間只聽「撲通、撲通」亂響,數百健兒一齊跳入拉薩河中,在昂揚的士氣之下,沒有人想到河水溫涼。只是時序入秋,風從雨至,這頂頭的逆風,使得渡河不甚順利。

  岳鐘琪心裡有些著急,因為奇襲成敗的關鍵,就在搶得快,出其不意,乘其不備,方能手到擒來。倘或渡河的時間一長,對方得以集兵,等在河邊,岸都上不去,還說什麼奪取布達拉宮?

  這非改變方法不可,心裡正在這樣想,發現有些識水性的兵,順著河水,往下游淌得極快,但順勢而劃,漸漸地靠近西岸。這一下恍然大悟,原來不能橫渡,要斜著遊過去,就力半而功倍了。

  於是,他在水中旋過身子來,高舉右手揮了幾下,然後又轉身順流而下,乘勢往西,很快地河岸已近。探頭望去,岸上拖曳著黃色長袍的喇嘛,四散奔跑,不由得心頭一喜,因為這亂糟糟的情形,充分顯示,對方並無防備,可以兵不血刃而定。

  想到這裡,勇氣大增,遊到岸邊,攀緣而上,反身拉起在後的士兵。這樣彼此支持,很迅速地集中了全隊,拉開一條陣線,各人亮出白刃,待命廝殺。

  預先選定的一名懂得藏語的親兵,此時以宏亮的嗓子,使勁喊道:「大小第巴聽著,朝廷特遣大軍來援西藏!西藏是西藏人的西藏,一齊起來,打倒準噶爾的人!」

  此言一出,拉藏汗的舊臣,特別是經康濟鼐、頗羅鼐預先秘密通知的人,在辨明瞭岳鐘琪與他部下的身份以後,群起回應。一片鼓噪之聲:「打倒準噶爾,打倒準噶爾!」

  接著,便見喇嘛們四處尋覓,但也有人張惶奔走。顯然的,是準噶爾人逃命要緊。岳鐘琪更不怠慢,命那親兵又喊:「順朝廷的人,趕快上來接話,立下功勞,重重有賞!」

  「我不要賞,只要策零敦多布的命!」有個身材魁梧的喇嘛,一面說,一面跑,亂舞著雙手,直到岳鐘琪面前站定。

  通過親兵的翻譯,岳鐘琪問道:「布達拉宮,可有敵人在內?」

  「有!不多。」

  岳鐘琪心想,布達拉宮內的準噶爾人雖不多,但所據之地,堅固過於尋常的城堡,倘或負隅固守,哪怕有上萬人進攻,亦未見得能打進去。為今之計,惟有智取,不能力敵。因為一吃了敗仗,此番如從天而降的懾人氣勢,就會一掃無餘。本地的喇嘛及土著,信心一失,大事就不可為了。

  於是,他說:「你看這布達拉宮,金碧輝煌,如果攻成斷垣殘壁,豈不可惜?」

  其時他們的位置,是在布達拉宮之東,身後山上,朝陽甫升,照得布達拉宮一片金光,耀眼生花。那喇嘛回頭看了一下,不由得便脫口而答:「是的,太可惜!」

  「大皇帝有命,三路入藏的王師,無論哪一路,先到拉薩,務必以保全布達拉宮為必不可違的軍令。你再看!」岳鐘琪回身向山上一指。

  山上只有東升之日,那喇嘛只覺陽光刺限,茫然莫辨景物,便即問道:「看什麼?」

  「山上有一尊紅衣大炮,對準了布達拉宮,只待我的通知,便即發射,炮子居高臨下,威力特強,不難將布達拉宮轟坍!宮內的喇嘛們,都是善良之人。只為有少數準噶爾人在,以致玉石俱焚,更為不忍。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將軍的意思是要我們設法自己擒獲準噶爾人來歸順,就不必再開炮了?」

  「一點不錯!」

  「這容易,我去跟他們商量。」

  岳鐘琪看他的臉色,淳樸憨厚,是可以信任的人,便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羅丹布吉。」

  岳鐘琪轉臉對親兵說:「羅丹布吉,你把這個名字記住!」

  那親兵很機警,隨即對羅丹布吉說道:「將軍命我把你的名字緊緊記住。將來要敘你功勞,奏請皇上重重賞賜。」

  「我不要別的賞賜,只求將軍在擒獲的準噶爾人之中,讓我挑一挑,其中有四人,賣給我,隨我處置。」

  「這是為什麼?」

  「是我的殺父仇人。」

  「好!」岳鐘琪很鄭重地允許,「我一定讓你如願。」

  羅丹布吉即時浮現了憨笑,「請將軍等一等。」他說,「我去找一個人來跟將軍見面。」

  其時,喇嘛們都在遠處觀望,一看羅丹布吉走了回去,紛紛迎上來探詢究竟。羅丹布吉匆匆說了經過,喇嘛們便都抬頭探望,顯然的,都是在看山上的紅衣大炮。

  岳鐘琪心裡有些嘀咕,因為這是適逢日出所使用的一個障眼法,如果迷目的朝陽再往上升,看清楚山頂上的情形,大話一挑穿,形勢又會起變化。不過此時不宜有何行動,也不能作任何行動,惟有盼望羅丹布吉趕快回來覆命。

  幸好,羅丹布吉很順利地找來一個高年的喇嘛,岳鐘琪看他經行之處,喇嘛們讓路躬身,神態恭敬,知道這是個有地位的大喇嘛,心便放下了一半。

  果然,那高年喇嘛的職稱名為「倉儲巴」,是管刑名錢糧的行政官,名叫劄隆布,對布達拉宮內的喇嘛頗有號召力。

  「請問將軍,」劄隆布一開口就問:「宏法覺眾第六世達賴喇嘛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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