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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及至康熙五十七年策妄阿喇布坦作亂,年羹堯可就無能為力了。因為蒙古西藏的綏服,是皇帝在康熙三十五年親征的結果,如今西藏複起變亂,當然亦須奏請皇帝親裁。

  這策妄阿喇布坦,是元順帝之後。明太祖滅元,只能將蒙古人逐至大漠以北。哪知元順帝有個好子孫,在漠北中興,蒙古人稱統治者為「汗」,此人的稱號,叫做達延車臣汗。由於這個部落跟明朝的關係很微妙,忽友忽敵,變動不居,大致馴順則朝貢,不馴則劫掠,而明朝自英宗「土木之變」後,對此部落以安撫為主,因而達延車臣汗的十個兒子中,有四個侵入漠南,繁衍到清朝開國,這四子的子孫占內蒙四十九旗的大半。

  留守漠北的是達延車臣汗的第八子名叫格勒森劄,部下有精兵一萬多人,分為七旗由他七個兒子分掌,其中老大、老四、老五最能幹,所部最強。他們的稱號是劄薩克圖汗、土謝圖汗、車臣汗,統稱「漠北三汗」,亦可以叫做「喀爾喀三汗」。「喀爾喀」是達延車臣汗為他的部落所定的名稱。

  「喀爾喀」在瀚海以北,它的西鄰,叫做厄魯特蒙古,明朝稱為瓦喇,共分四部,其中有個部落叫準噶爾,地在新疆伊犁。康熙二十幾年,準噶爾有個酋長噶爾丹,自立為準噶爾汗,一意擴張,先向西攻入青海,再向南摧毀回部諸國,而其時正好漠北三汗發生內訌,給了噶爾丹一個很好的趁火打劫的機會。

  喀爾喀的內訌是,土謝圖汗攻劄薩克圖汗,殺汗奪妻,糾紛鬧得很大。皇帝特為遣派使者,陪著西藏黃教的達賴喇嘛到喀爾喀去調解,就在這時候噶爾丹亦派人到了喀爾喀。

  此人是受命來製造糾紛的,手段很絕,抱著犧牲的決心,激怒了土謝圖汗,結果被殺。噶爾丹便以問罪為名,大舉入侵。

  (此處原書有闕漏)

  這是一個外國人的「一言興邦」。此人是個天主教士,叫湯若望,是德國人。早在前明萬曆末年,即已來華傳教,清兵入關,孝莊太后不知以何因緣,信了天主教,她的「教父」就是湯若望。孝莊太后對他言聽計從,他對孝莊太后亦是忠心耿耿,知無不言,此時提醒孝莊太后說:「三阿哥出過天花,二阿哥還沒有出過。」

  出過天花,不會再出,像大行皇帝那樣的悲劇,不致重演,所以孝莊太后毫不考慮地選中了皇三子玄燁。皇二子福全,則在康熙六年後被封為裕親王。皇帝天性篤厚,對這位胞兄是很敬愛的。

  一弟是行五的恭親王常甯,被授為安北大將軍。又以皇長子胤禔為撫遠大將軍裕親王的副手。簡親王雅布、信郡王鄂紮為安北大將軍恭親王的副手。這番聲勢,已足以遠震塞外了。

  其時噶爾丹已侵入察哈爾東南,與熱河接壤的烏珠穆沁部,下一目標自然是科爾沁各旗,所以皇帝命左翼裕親王出古北口,右翼恭親王出喜峰口,另調盛京、吉林駐軍及科爾沁的蒙古兵助戰。出師之日,皇帝禦太和殿親賜裕親王撫遠大將軍敕印,送至東直門,儀節異常隆重。

  誰知出師不利,前鋒遇挫。噶爾丹領兵渡過遼河支流的西喇木倫河,直逼熱河赤峰縣境內的烏蘭布通地方,距京師不過七百里而已。

  福全此時駐軍烏蘭布通三十裡外,兩軍隔河對陣。噶爾丹的佈陣,空前絕後,他用上萬的駱駝,縛住四足,臥在地上,駝峰上加木箱,蒙上澆濕了的氈毯,名為「駝城」。他的士兵就在木箱之間的空隙中,向隔河的清軍開火。

  無奈噶爾丹的火銃,不及清軍的大炮。從中午轟起,聲震天地,日月無光,轟到黃昏,噶爾丹的駝城,斷成兩截。於是福全下令渡河攻擊,騎兵步兵,踴躍爭先。噶爾丹大敗,幸得時已入夜,八月初一沒有月亮,才能遁走。

  到得第二天,噶爾丹一面請一個西藏喇嘛到軍前請和;一面拔營向北,到得西喇木倫河,無船可渡,砍下大樹,浮於水面,載浮載沉地到得北岸,連夜狂奔,所過之處盡皆「燒荒」。連天黃草,化為灰燼,一場火燒了幾百里!

  這時,出塞的皇帝,已因病回鑾,軍前大計,決于福全。但他的副手,也是他的胞侄胤禔,在軍中作威作福,胡作主張,處處掣肘。

  這個仗打下去是很危險的,所以接納了噶爾丹求和的請求,命由歸綏出兵,負有阻斷噶爾丹歸路重任的康親王傑書,不必攔截,以致噶爾丹竟得逃回科布多,但數萬精兵已剩下十分之一了。

  其時福全已飛奏到京,解釋他未能追擊噶爾丹的原因,說盛京及科爾沁的援兵未到,噶爾丹則據險以守,所以利用喇嘛濟隆,羈縻噶爾丹,等諸軍會師,合力再擊。

  於是皇帝在乾清門召集王公大臣會議,這有個專名叫做「禦門」,凡有大政事必定舉行。御前會議中,皇帝將福全的奏摺發交公議。眾口一詞地說,裕親王明知濟隆是為噶爾丹來施緩兵之計,居然會聽他的,是坐失軍機。因此,皇帝降嚴旨責備。不過,他也知道皇長子胤禔犯了許多過失,留在軍前,以防僨事,所以同時將胤禔召回。

  福全當然要找濟隆說話。結果特遣侍衛,由濟隆帶著去問罪。噶爾丹在佛前設誓悔罪,另外備了奏章與誓書到軍前正式乞降。

  奏報到京,皇帝准如所請。不過,降旨告誡:噶爾丹狡詐百出,我一撤兵,他一定會背盟,所以仍應戒備。而福全卻以軍糧將盡,意料噶爾丹已經出邊遠遁為由,要求撤兵回京。

  這一下又大失皇帝的本意,雖准他撤兵,卻以「擅率大軍內徙」的罪名,等他回京之後,還要議罪。及至福全到京,皇帝不准他進城,留在朝陽門外聽勘。上諭申引以前的故事,有好些近交親貴,曾因「不遵旨行事,皆取口供,今應用其例」。

  這時的皇帝實在很為難。自三藩之亂平服,十年來,當初出力的功臣,如今都已爬到極高的位置,只要有一個心裡不服,發幾句牢騷,都會引起很大的影響。福全雖為皇兄,而此番所犯的過失,卻必須在軍言軍,以軍法從事。倘或置而不問,無以服眾,就會嚴重地打擊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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