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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更有一件為難之事是,如果追究福全的責任,必然要拖出胤禔來。事實上福全所以不敢深入窮追,就為的有胤禔在,怕他亂髮命令,擅作威福,萬一極塞窮追之地,激出兵變,那就是死不足贖的大罪。所以論起來,胤禔要負的責任,重于福全。而況他的人緣不好,如果聽取將領的證言,對胤禔必然不利。然則到了那時候,怎麼處置皇長子?

  皇帝自然有舐犢之情,但保全兒子,還得令人心服。想來想去,想得一條苦肉計,在禦門時,疾言厲色地告誡胤禔:「裕親王是你的伯父,如果你的口供跟裕親王有異同,我一定先拿你正法!」

  這話的意思誰都聽得出來,是不准胤禔在口供中攻擊裕親王福全,抑子尊兄,情意摯厚。福全本想將胤禔在軍中的種種過失,儘量抖露,聽得皇帝這麼說法,感動得痛哭流涕。

  「皇上這麼衛護我,我還有什麼話說?」福全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不提胤禔一個字。

  於是王公大臣會議,奏請削裕親王的爵,皇帝以擊敗噶爾丹立功,降旨從輕處分。罷議後,罰俸三年,撤減護衛。

  ***

  噶爾丹在烏蘭布通一役中,倒楣可是倒楣!損兵折將以外,還落得個妻離子散的結果。

  當然,這是他自取之咎,噶爾丹之能成為準噶爾汗,是兄終弟及,繼承了胞兄僧格的大位。僧格有兩個兒子,一個叫策妄阿喇布坦,一個叫索諾木喇布坦。策妄阿喇布坦所聘的妻子,與噶爾丹的妻子阿努是姊妹,這就是說,侄媳是小姨,而叔侄做了連襟。噶爾丹就像當年多爾袞納肅親王豪格的福晉那樣,竟奪侄媳為妾,而且還殺了另一個胞侄索諾木喇布坦。

  於是,策妄阿喇布坦領兵二千,趁夜逃走。既有奪妻殺弟之恨,自然要得之而甘心,及見噶爾丹來侵,抓住絕好的機會,當他兵止烏蘭布通,在佈設「駝城」時,策妄阿喇布坦攻入庫倫,擄掠了噶爾丹的子女玉帛牛羊,回到他原來所定居的吐魯番,於是以嬸母而兼大姊的阿努,成了策妄阿喇布坦的新寵。

  叔侄的仇怨愈結愈深,恰好給了皇帝一個機會。皇帝英明過人,料定噶爾丹決不會就此洗心革面,安居在喀爾喀這片廣大但寒苦的地區,所以在康熙三十年一面親自出塞,調解土謝圖汗與劄薩克圖汗的糾紛,並安撫內蒙四十九旗;一面派侍讀學士達虎出嘉峪關到吐魯番,頒賞策妄阿喇布坦。收服了他,即可以偵察到喀爾喀那面的情況,又可以牽制噶爾丹,給他留下一個後顧之憂,使他不敢蠢動。

  但噶爾丹急於想打破困境,而手段不高。在康熙三十一年,竟在哈密殺了朝廷第二次派往吐魯番的專使馬迪。同時一再上書,要求將喀爾喀的七旗,遣回故土。皇帝當然不會准許,只是敷衍著。

  噶爾丹忍不住了。勾結了第五世達賴喇嘛的一個行政官桑結,在內蒙四十九旗中,策動叛變。皇帝得到內蒙的密報,將計就計,命四十九旗偽意允許噶爾丹,當他內犯時作內應。噶爾丹信以為真,到了康熙三十四年,居然又興兵了。

  於是第二年正月,皇帝第二次下詔親征。這次沒有派大將軍,親率八旗勁旅出獨石口,居中路;以黑龍江將軍薩布素率東三省兵出東路,阻他的攻勢;以歸化城將軍費揚古,甘肅提督孫思克率陝甘兩省兵由寧夏出西路,截他的歸途。

  這時朝廷的武力又非昔比,因為烏蘭布通一役,證明大炮確為制勝的利器,所以在四年前便專立一個火器營,擁有好幾尊大炮。噶爾丹最畏忌的便是這個營,得到親征的警報,惟有向「羅剎」乞援,而俄國剛與中國訂立尼布楚條約,定界保和,自然不便援助中國要討伐的叛逆。這一來噶爾丹便只有硬拼了。

  ***

  三月間出了獨石口,由於沙磧鬆軟,無法用大車拉炮,只好留在後方,用馬與駱駝載著小型的子母炮隨行。四月間,快逼近敵境了。可是東路軍未到,西路軍由於噶爾丹當地燒荒得徹底,水草不長,大軍迂道而行,偏又連朝遇雨,人困馬乏,未曾交鋒,便已成了強弩之末。

  勉強走到一條土拉河邊,距離庫倫還有五六百里的途程,費揚古迫不得已,上奏請求暫緩進軍。東師未至,西師疲憊,而中路孤軍深入,卻如自投羅網,因此隨扈的老臣,文華殿大學士伊桑阿進大帳力諫,請皇帝回鑾。

  皇帝疾言厲色地拒絕,他說:「我祭告天地宗廟出征,不見敵而回師,何顏以對天下?而且大軍一退,噶爾丹就可以盡全力對付西路,西路軍怎麼擋得住?」

  不但口頭拒絕,而且有果敢的行軍。皇帝下令直指克魯倫河。這條河自東徂西,極其寬闊,是蒙古境內第一條大河。噶爾丹就紮營在北岸,所以御駕一到,便是正面相敵決生死的時候了。

  在視察過前線之後,皇帝召集御前會議,商量進取方略。文臣武將,各抒所見,歸納起來共有三個辦法:一個是等西路師到,並力進攻;一個是出其不意,派精銳突襲;一個是遣使告訴噶爾丹,御駕親征,敵人為先聲所奪,必致驚疑動搖,然後揮大軍進擊,則事半而功倍。

  皇帝深知噶爾丹一聽說親征,便有畏懼之心。如果讓他親眼看到御駕,必然更為恐慌。而且出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亦更威風,所以決定接納最後一策。

  於是遣派使者,由一名俘虜帶著渡過克魯倫河去通知。噶爾丹不信,親自登上一座高山,遙望南岸,但見黃龍大纛,迎風飄拂,禦營之外戰車環列;再外面又有一道防飛篁的網城。旌旗耀目,刀甲鮮明,軍容極壯!噶爾丹大驚失色,下得山來,時已入暮,下令連夜拔營悄悄遁走。

  第二天一早,斥候來報,北岸空空,半個營帳都找不到了。這倒使得皇帝深感意外,本以為他會拒河而守,誰知望風披靡,是這等無用。

  因此,皇帝留一部分兵軍搜索斷河,自己親率前鋒渡河追擊大軍,千乘萬騎,自然不及噶爾丹的輕騎來得快。追了三天,看看追不上了,皇帝方始回軍。其時為五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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