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乾隆韻事 | 上頁 下頁 |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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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視察過前線之後,皇帝召集御前會議,商量進取方略。文臣武將,各抒所見,歸納起來共有三個辦法:一個是等西路師到,並力進攻;一個是出其不意,派精銳突襲;一個是遣使告訴噶爾丹,御駕親征,敵人為先聲所奪,必致驚疑動搖,然後揮大軍進擊,則事半而功倍。 皇帝深知噶爾丹一聽說親征,便有畏懼之心。如果讓他親眼看到御駕,必然更為恐慌。而且出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亦更威風,所以決定接納最後一策。 於是遣派使者,由一名俘虜帶著渡過克魯倫河去通知。噶爾丹不信,親自登上一座高山,遙望南岸,但見黃龍大纛,迎風飄拂,御營之外戰車環列;再外面又有一道防飛篁的網城。旌旗耀目,刀甲鮮明,軍容極壯!噶爾丹大驚失色,下得山來,時已入暮,下令連夜拔營悄悄遁走。 第二天一早,斥候來報,北岸空空,半個營帳都找不到了。這倒使得皇帝深感意外,本以為他會拒河而守,誰知望風披靡,是這等無用。 因此,皇帝留一部分兵軍搜索斷河,自己親率前鋒渡河追擊大軍,千乘萬騎,自然不及噶爾丹的輕騎來得快。追了三天,看看追不上了,皇帝方始回軍。其時為五月十二日。 第二天,費揚古的西路軍,到了庫倫以東的昭木多。原來西路士兵聽說皇帝已冒險進軍,大為感奮,重賈餘勇,行道疾進。得以及時趕到昭木多。 其地又名東庫倫,昭木多是蒙古話,意思是多樹林的所在。有樹林就有水草,自是一片樂土。但有水草,不一定有糧食,這是西路軍最大的危機。 早在剛過翁金河時,西路軍便有糧食不足的情況。從來「人馬未動,糧草先行」,尤其是出塞遠征,屯糧更為首要之圖。這一次親征,準備了有兩三年,皇帝早派大員,陸續出塞,辦理糧臺。無奈西路情況特殊,自噶爾丹燒荒以後,往往數百里不見寸草,有糧亦無從屯起,只能隨軍攜帶。現在遇到這樣的窘況,唯有採取減糧兼程之計,吃得少,走得多,體力加倍消耗。所以雖到了昭木多這一片樂土,士氣依舊昂揚,但戰力則已大大地低落,如果遇到強敵,心有餘而力不足,仍舊會落得全軍盡沒的悲慘結果。 「怎麼辦?」費揚古不斷地自問。 當然是求援。費揚古從到了昭木多,便分途派出得力人馬,想與中路的皇帝取得聯絡。而沙漠無際,杳無人煙,雖不是大海撈針,但行蹤只要一錯過,就無從補救,所以派出去聯絡的人馬,固然著急,而守在昭木多的費揚古,更是憂心忡忡,度日如年。 幸好皇帝已經想到,西路必然缺糧,斷然降旨,儘量縮減口糧,並只留最低的存糧,其餘全數供給西路。 因此,費揚古在偵察聯絡人員全無消息報來之際,而突然發現大批駱駝載糧而來,真有喜從天降之感。士兵們自是歡聲雷動,平白地長了幾倍的精神。 其時噶爾丹在昭木多西北二十里的特勒克濟地方。他為皇帝的威風所懾,率部下自克魯倫河北岸拔營而逃,馬不停蹄五晝夜之久,到了東庫倫以北的拖諾山,本想重新部署迎戰,無奈部下在流離亡命之中,命令不能貫徹。一路上遺棄老弱輜重,哭聲前後相接,幾百里不止,到了特勒克濟,只剩下一萬人左右。但這一萬人能經過重重嚴酷的考驗,當然是一個人可以當幾個人用的精銳。 於是費揚古與奉旨運糧前來的,皇帝面前第一號寵臣的明珠商議,認為官兵久饑,體力未充,而且戰馬損失了一半,士兵大多徒步,在行動上不能快速,就無法展開突襲。因此,決定採用反客為主,以逸待勞的方略。 於是選中昭木多以南三十里的地方紮營。這裏有座小山,三面皆河,土拉河過庫倫向東,折而往北,分歧為二,一在東,一在西,中間就是西路軍紮營之處。 照兵法看,這是個絕地,因為出路只有北面一處。如果對方以重兵扼守封鎖北面,官軍就會被活活困死。但費揚古另有打算,他知道噶爾丹的處境,必須速戰速決,所以本乎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故意自踏險地,誘引噶爾丹進入這個像袋子形的陣地,以便一舉而收殲滅的全功。 及至部署停當,派出四百名前鋒去誘敵,且戰且退,將噶爾丹的部隊引入袋形陣地。在東面設陣的八旗兵都已下馬等待,而孫思克則率領綠營兵,直上小山,居高臨下,用火槍勁弩往下轟出。噶爾丹的部隊,拼死要爭這一處高地,不斷地一波又一波,往上衝鋒,硝煙彌漫之中,只見紅妝白馬,往來馳騁。原來噶爾丹的妻子已經逃回丈夫身邊,此時亦在陣中。 那孫思克是前明王化貞部下叛將孫得功的兒子,驍勇善戰,親冒矢石督陣,綠營只要一前進,後面立刻佈設拒馬,表示有進無退,有死無生。而就在這鏖戰的當兒,費揚古有了發現。 他發現敵後的人馬不動,前鋒打得如此激烈,仰攻何等吃力,而後援不至,當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想而知的,婦孺牲畜是在那人馬靜止不動之處。因而指揮西面沿土拉河佈陣的伏軍,疾趨往北,一半截噶爾丹的後路,一半去奪他的輜重。 據高向北的綠營兵,一看伏兵發動,阻截敵人的退路,知道收功在即,更為奮發,歡呼猛衝,前後夾擊。噶爾丹部下的百戰精銳,終於無法支持了,狼奔豕突般奪圍而逃。官軍連夜乘勝追擊,追出三十多里地去。 天明收兵,清查戰場,斬首三千,生擒數百人,投降的亦有兩千多;駱駝、馬、牛、羊、帳篷、軍械俘獲的,不計其數。還獲得了一具豔屍,披銅甲、佩弓矢、長得白皙的阿努陣亡了。 於是皇帝命費揚古清理戰場,親自撰文記載這一次戰役,立碑銘功,然後回駕至歸化城,慰勞西路凱旋之師,殺羊宰牛,加上關內運來的大批美酒,大享士兵。俘虜中有個噶爾丹帳下的老樂工,能通漢語,當筵奏技,吹笳獻歌,唱的是:「雪花如血撲戰袍,奪取黃河為馬槽,滅我名王兮虜我使歌,我欲走兮無駱駝。嗚呼!黃河以北奈若何;嗚呼!北斗以南奈若何?」 大駕在六月間奏凱還京,九月間復又出塞。其時青海回部紛紛輸誠,表示願意與策妄阿喇布坦合力擒獲噶爾丹獻於朝廷。而噶爾丹走投無路,亦只好派遣使者二度出塞向駐蹕歸化城的皇帝投降。 這個使者名叫格壘沽英,皇帝告訴他說:「你回去告訴噶爾丹,叫他親身來投降。否則,我一定要親自去問他的罪!我在這裏行圍等你,限你七十天內來回報,過此限期,我就要進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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