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乾隆韻事 | 上頁 下頁


  唯一的辦法,是講情理。主意打定了,便在皇帝晚膳過後,閑行消食之際,閑閑提了起來。

  「四阿哥明天到。請皇上的旨,在哪兒傳見,奴才好預備。」

  「預備?」皇帝問道,「預備什麼?」

  「奴才在想,四阿哥心裡一定很難過,得預備一個讓他能夠給皇上悔罪的地方。」

  話好像不通,但皇帝聽得懂他的意思。如果是在大庭廣眾之間加以責備,他當然不敢頂嘴,但為著面子,也不會肯認錯,只是默然而受。這樣,除了自己發一頓脾氣以外,一無益處。

  「這本不算大錯,不過,我覺得他太下流了!」

  隆科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直覺地認為「下流」二字,如果加諸任何一個男子身上,便註定了不會獲得重視,這跟四阿哥的前程有關,不能不為他爭一爭。

  於是,他的神態轉為嚴肅了。「奴才有個想法,」他說,「不知道能不能上奏?」

  「你說嘛,」皇帝隨口答說,「你倒想,我幾時因為你說錯了話,處罰過你?」

  「是,奴才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全仗皇上包涵。」隆科多略停一下說,「皇子扈從,沒有一個自己的府第,好些不便。奴才在想,行宮空地很多,木材現成,是不是可以蓋幾座園子,賜給阿哥?」

  就這時候,御前侍衛來報,四阿哥已馳抵宮門請安,聽候召見。皇帝吩咐即時宣召,就在這「萬壑松風」見面。

  「萬壑松風」是避暑山莊三十六景之一,一片茂密松林之中,有一座極大的石亭。皇帝就坐在亭子裡,一面等候,一面在想。

  他所想的,就是特地由京中召來,馬上就可以看到的四阿哥胤禛。對於這個兒子,皇帝頗感困惑,從小就喜怒無常,到長大成人,性情依舊難以捉摸,平時不苟言笑,講究邊幅,仿佛是個很剛正的人。哪知克制的功夫甚淺,看起來近乎偽君子了。

  因此,皇帝反感大起,隆科多旁敲側擊地為胤禛所下的解釋的工夫,完全白費!

  「給阿瑪請安!」踉蹌而至的胤禛,一進亭子便撲倒在地,低著頭說。

  滿洲人稱父親為「阿瑪」,自皇子至庶民,都是如此,但父喚子為「阿哥」,卻只限于皇子。

  「四阿哥,」皇帝問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把你從京裡叫來,是有話要問你?」

  「是。」

  「有個宮女懷孕了,說是你幹的好事?」

  「兒子,」胤禛吃力地說,「知罪了!」

  「你知道你犯下什麼罪?」

  問到這話,情勢就嚴重了,胤禛不敢回答,唯有磕頭。

  「平時看你很講究小節,你的弟弟們走錯一步路,說話聲音大一點兒,都要受你的呵斥,哪知你自己是這樣下流!」

  胤禛低頭不語,隆科多要為他解圍,便跪下來勸道:「天氣熱,請皇上別動氣。」

  「我不生氣,我只不過不懂,」皇帝看著他說:「不懂四阿哥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

  「四阿哥已認錯了,請皇上饒了四阿哥吧!」

  「當然,這麼大的兒子了,我還能拿他怎麼樣?不過,真相不能不查,是非不能不明。」皇帝又問胤禛,「那個宮女,你是怎麼處置呢?」

  「後宮的宮女,兒子何能擅作處置?」

  「這也罷了!你把那宮女帶回去吧!」

  這是賞賜,胤禛心頗不願,但還不能不磕頭謝恩,一場風波總算過去了,如今要擔心的是,金桂會不會生下怪胎?

  § 三

  陣痛從黎明時分就開始了。如果是名正言順的王府「格格」,誕育皇孫,當然由內務府傳來有經驗的「婦差」,預備下一切坐褥所需的用品,靜候瓜熟蒂落。但金桂的情形大不相同。

  自避暑山莊落成,八年以來,從未有妃嬪在這裡「坐月子」。倘或妃嬪夢熊有兆,自然是靜居深宮,不會隨扈出關,免得動了胎氣。所以行宮中有各色各樣的人當差,就是沒有會接生的。

  因此,康敬福早在金桂懷孕將足月時,便不得不到民間去覓穩婆。本以為哪家不生男育女?穩婆決無需覓之理,誰知十個倒有九個一口拒絕,為的是膽怯不敢進宮。餘下的一個意思是活動了,但聽說一傳進行宮,行動種種不自由,譬如日落之前,宮門即須下鑰,晚一步便回不得家,亦就改口推辭了。

  因此,直到金桂陣痛時,穩婆還不知在哪裡?康敬福急得不可開交,幸好有個叫月鳳的宮女,本來在庶妃高氏那裡當差,犯了過錯,發到熱河行宮來安置。高庶妃生皇十九女與皇二十子胤禕時,她都親眼得見,所以雖是處子,亦略知生育的奧秘。此時為了同情金桂,自告奮勇,願代產婆之職。

  「月鳳,」康敬福悄悄跟她說道:「我有句話,可得先關照你,金桂肚子裡,或許是個怪胎。」

  一聽這話,月鳳嚇得臉色大變,扭身就跑。康敬福也顧不得魯莽了,追出來一把將她拉住。

  「康大叔,你饒了我,我的膽子小。倘或是個怪胎,我會嚇死過去,那時候產婦沒有人照應,弄成個血崩,就是兩條人命。」

  康敬福頗為懊悔,不該言之在先,便騙她說:「月鳳,我是試試你的膽子,跟你開玩笑的!怎麼會是怪胎?四阿哥的種,怎麼怪得起來?」

  「不!不!康大叔,你另外找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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