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乾隆韻事 | 上頁 下頁


  「善後」事宜就是如何處置金桂母子。生男生女還不知道,此時無從談起。隆科多想了一下說:「這要看皇上的意思。反正金桂會賜給四阿哥,是一定的。」

  「唉,」胤禛又歎口氣,「我實在不願意要那個醜婆娘。」

  「這還不好辦嗎?給她擱在一邊就是。」

  說完,隆科多起身告辭。胤禛送到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大惑不解,不由得站住腳。將隆科多一把拉住。

  「舅舅,算日子不對啊!」

  「是的!」隆科多用手指敲著太陽穴說,「大家都在奇怪。」

  「那,」胤禛神色嚴重了,「如果另有隱情,舅舅,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當然,不過,」隆科多用很負責的神態答說,「決無隱情!」

  所謂「隱情」,意思是指另有種玉之人。既然隆科多這樣說法,胤禛便正面提出疑問了。

  「懷孕十一個月而沒有生產的,未之前聞。舅舅,這又怎麼說?」

  隆科多有點光火,因為四阿哥的語氣,倒像是必須他應該提出解釋似的,這也太不明事理了!

  因此,他淡淡地答說:「這得請教大夫。我哪知道。」

  胤禛心知自己措詞不妥,已引起誤會,急忙歉意地說:「舅舅,我是擔心,十一個月不生,生下來倘是個怪胎,怎麼得了?」

  此言一出,隆科多大吃一驚,心想,這話不錯啊!說不定就是個怪胎。行宮中出此妖異,傳出去必生種種荒誕不經的流言,而皇帝亦必定厭惡異常。這可不能不早為之計。

  「不會的!」隆科多先要把胤禛安撫下來,「四阿哥,打你這兒為始,先就不能說這話,不然,是非可就大了。」

  「我知道。不過,舅舅。倘或不幸而言中,又怎麼辦?」

  隆科多想了一會兒說:「我有辦法,我得馬上趕回去佈置。」

  金桂懷孕早過了月份,說不定就在此刻已有陣痛。真個生了怪胎,宮中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一想到此,隆科多憂心如焚,策馬狂奔。到了山莊,由西北的一道宮門入宮,立即找了康敬福來商議。

  「有人說,金桂懷的是個怪胎,所以十一個月不生,這話很有點道理。」

  「怪胎?」康敬福驚惶失措地,「是誰說的?」

  「你不管是誰說的!這個猜測,也在情理之中。莫非就沒有人說過?」

  「沒有!」康敬福嘴唇翕動著,欲語又止,眼中亦微有恐懼之色。

  「怎麼回事?有話不痛痛快快說?」

  「回大人的話,有個說法,正好相反。」康敬福將聲音壓得極低,「老古話說,大舜爺爺在娘胎裡懷了十四個月,如今金桂所懷的,說不定也是個龍種!」

  話還未畢,隆科多大喝一聲:「閉嘴!」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將康敬福的臉都嚇白了,用顫抖的聲音說:「這可不是我瞎編的話!」

  「這是什麼話,可以瞎說?!必是不要命了!」隆科多提出極嚴厲的警告,「我可告訴你,如果我再聽說,有人這樣子在胡言亂語,我可不管是誰說的,只奏報皇上,先割你的腦袋。」

  這一下,康敬福越發麵如死灰。隆科多心想,可不能把他嚇得心智昏瞀,不能辦事,因而神色便緩和了。

  「你把何林找來!我跟他說。」

  等何林一來,隆科多平心靜氣地曉以利害。廢太子的軒然大波,不過暫時平息,糾紛仍在。大阿哥被幽居;八阿哥削爵囚於暢春園;十三阿哥圈禁高牆,骨肉之禍,都起於想奪嫡而登大位。如今若說金桂懷的是龍種,不就表示四阿哥會當皇帝?這話傳入皇帝耳中,必定會窮究此說的來源。那時牽連在內的,沒有一個可以活命。

  「我再跟你們說一句,你們可聽仔細了,如果再有太監、宮女說這話,不問情由,活活打死。凡事有我負責。」

  「是!」康敬福與何林同聲答應,神色懍然。

  「如今再說金桂。她如果好好養下孩子來,該怎麼處置,到時候再說。咱們要防她的怪胎!只有一個辦法。」

  這個辦法是隆科多在路上想好的。找個偏僻無人到之處,讓金桂去待產。要派人戒備,將她隔離開來。倘或生下怪胎,連金桂一起弄死,在深山中埋掉,報個「病斃」備案就是。

  「這件事不難辦。最要緊的是,必得派謹慎的人,不能洩漏一言半語的真情。辦完了,我重重有賞。倘或嘴不緊,我想,」隆科多微露獰笑,「他那張嘴,從此就不必吃飯了!」

  安排好了最壞情況的應付之道,隆科多才有心思去對付皇帝。他很瞭解,像這樣的事,其實算不了什麼,大家子弟偷個把丫頭或者年輕老媽子,無非為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姨太太、少奶奶添些閒談的材料而已!何況皇子?

  所嚴重的,就在四阿哥是個極講究邊幅,開不起玩笑的人。好比納妾,上自讀書人,一旦兩榜及第,「題個號、娶個小」,視為理所當然;下至莊稼漢「多收五斗米,便欲易妻」,亦是習俗所許的情有可原之事。但如平時標榜理學,不但「不二色」,甚至要練到「不動心」,美色當前,視若無睹,而居然娶了姨太太,這所引起的反應,就決非開玩笑,而是有形的貶斥、無形的菲薄。四阿哥的個性,仿佛如此。

  因此,隆科多認為要衛護四阿哥,最要緊的一件事,是如何保全他的面子?最好讓皇帝不生氣,不生氣就不會責備。如果要責備,最好私底下數落,不要當著皇子,尤其是在太子面前責駡。

  想是想到了,要做卻很難。因為皇帝料事極明,察理極透,決非用個障眼法之類的花樣所能馬虎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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