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乾隆韻事 | 上頁 下頁


  這宮女不知道他的心事,只以為是要她去開門,所以加快腳步,到得門口,將板門拉開一條縫,探頭往外看了一下,回臉說道:「沒有人。」

  沒有人不走何待?胤禛大步擦身而過,不經意回頭一望,不由得大吃一驚。直到此刻,他才看到她的臉,長得奇醜無比。胤禛想到剛才緊緊摟住她的光景,胸中像誤吞了一粒老鼠屎似的,一陣一陣地想嘔。

  等他腳步踉蹌地往前直奔時,恩普從橫刺裡截了過來。他本來掛著一臉笑容,看到胤禛的臉,不由得愣住了,氣色好壞,怎麼回事?

  「馬呢?」胤禛問。

  「喏,在那邊,奴才去牽過來。」

  上了馬,胤禛一言不發,打馬往北。恩普知道他的意思,仍舊翻嶺回去歸隊,便緊跟著不舍。

  胤禛在馬上思量,這件事要傳出去,自己就失卻競爭皇位的資格了,即使能夠如願以償,也留下一個為臣下所訕笑的話柄,豈不有傷「聖德」?

  這非當機立斷不可,念頭轉定,隨即勒住了馬,細細瞻望,雲霧淒迷,正臨峽谷,到了一處需要留神的地方了。

  「恩普!」

  「奴才在。」

  「這兒的地名叫什麼?」

  「奴才不知道。」恩普答說,「走倒走過兩回,路很狹,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懸崖,掉下去……」他猛然省悟,說話太不知忌諱了,吐一吐舌頭,加了一句:「爺千萬當心!」

  「倒是你該當心!走,帶路。」

  於是恩普一拎韁繩,策馬而前。胤禛緊跟著,占了靠峭壁的一面,幾乎是並轡而行。

  恩普緊靠懸崖,用腳碰碰馬腹想趕在前面,占住路心,不道胤禛已一鞭子揮了過來。

  這一鞭子不打人,只打馬。打馬又不打馬股,只打馬眼。那一下,恩普的馬像發了癲症似的,橫蹦亂跳了兩三下就將恩普掀得往上一拋,再往下一落,七顛八倒地,好久才落入谷底。

  於是胤禛頭也不回,循山路一直往前,轉過一座崖壁,豁然開朗,遙望坡路,有七八騎疾馳而來,從服飾上辨出,都是侍衛。胤禛心裡明白,必是不見他回隊,分途來尋找了。

  他猜得不錯。那七八個人望見人影,遠遠就喊:「四阿哥!四阿哥!」

  胤禛勒住了馬等,等到人到,看清楚為頭的是一名御前侍衛賽音烏,心裡又安慰又不安。安慰的是父皇特遣近侍來找,足見關愛;而不安亦正為此,一回去少不得要受幾句責備。

  「四阿哥!」賽音烏滾鞍下馬,跑下來抱住他的腿說,「可算讓奴才找著了。」

  「一時不服氣,非追上那頭鹿不可。到底讓我追上了。」胤禛突然歎口氣,「唉!」

  「怎麼?」賽音烏站起來問。

  「你們去看!」胤禛往回一指,「恩普不知怎麼不小心,摔到山澗裡,連個影兒都不見!我在那兒站了半天,傻子!一個鮮蹦活跳的孩子,好沒緣由地就這麼沒了,想想!唉,真是!」他默然地搖頭不絕。

  「一個孩子罷了!爺不必傷心。」賽音烏說,「萬歲爺不見四阿哥,挺不放心的!請快上馬吧!」

  胤禛點點頭,上了馬。賽音烏派出兩名藍翎侍衛,去查看恩普的下落,自己陪著胤禛,趕回圍場。

  見了皇帝,倒沒有受多大責備,只說:「你也三十出頭了,不能像年紀輕的時候,做事只顧自己的高興。行圍也就跟打仗一樣,窮寇莫追,為了追一頭鹿,把好些好機會丟掉了,不可惜嗎?而況,你這又是無謂的涉險。」

  胤禛自然誠惶誠恐地受教。等皇帝撤圍,陪侍著回到避暑山莊,派人檢點行囊,準備扈蹕回鑾。

  恩普這件事,似乎該有個交代。推度常情,第一步自應該是確確實實弄清楚恩普的生死下落,因而派個人到賽音烏那裡去查問究竟。

  此人到時,恰好兩名藍翎侍衛在向賽音烏覆命,道是:「腦袋都摔破了,渾身都是傷,好慘的樣兒。」

  「那得通知內務府的人料理啊!」

  「已經通知了。」

  「馬呢?也摔死了嗎?」

  「馬可是找到了!」那藍翎侍衛走近了,低聲說道,「有件事可透著有點玄,恩普的那匹馬,左眼全是血,挺長的一道傷痕,仿佛是讓人拿馬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賽音烏一愣,隨即在臉上出現了戒備的神色,而且是很嚴重的樣子。

  「這話可不能瞎說!這年頭,多吃飯,少說話,事不幹己,最好別管。聽別人說去,咱們聽都不聽。」

  「這……這是什麼講究?」

  「別問!」賽音烏沉下臉來呵斥,「告訴你們的是好話!」

  兩名藍翎侍衛不敢多說,悄然退下。賽音烏將胤禛派來的人喚了進來,說是恩普的屍首已經找到,摔得很慘,已通知內務府的隨扈人員料理身後。又找到一匹馬,不知可是恩普所騎,不妨領了回去。

  這件事,就在賽音烏的遮掩之下過去了。滿洲話「哈哈」是男,「珠子」是小孩,合起來就是男孩子。一個小廝摔死了,不算回事,誰也沒有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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