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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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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的複奏是,湯斌生前曾有降七級的處分未消,所以不應照尚書的成例賜恤。皇帝素來以寬厚出名,自然不會准奏,降了這樣一道諭旨: 湯斌為巡撫日,廉以自守,屢加升用。忽聞溘逝,深軫朕懷,著馳驛回籍,賜祭如葬故事。 虧得有這樣一道上諭,湯溥兄弟盤柩奉母回睢州,一切舟車轎馬,都得由驛站和地方官供給。而湯斌泉下有知,應該感到安慰的是,遺愛在民,身後的哀榮,雖不由於廟堂,卻還出於道路,靈柩所經,路人多下馬拱立,嘆息目送,所過州縣,地方耆老,無不路祭。回到睢州時,士紳父老皆是白衣冠郊迎,孝衣如雪,哭聲震天,自動來迎靈的有上萬人之多。蘇州百姓接到訃聞,聚哭於生祠之下;常州及其他州縣,則紛紛在書院設立湯斌的神主,舉行祭享。此外,在京裡則頗有人去瞻仰湯斌的故居。板門竹籬,簡陋異常,如不說破,誰也不相信,這就是做過天下第一要缺江蘇巡撫,以及職掌大工,手下有無數名工良匠的工部尚書的住宅。 作為一個大官而言,湯斌死得很寂寞;但是他的一死,又可說是死得其時。 湯斌之死,對郭琇等剛直君子來說,是一大刺激;而對在慈甯宮侍疾的皇帝,卻等於是屍諫,他慢慢明白了,湯斌是死在哪些人手裡的? 因此,皇帝決定展開肅穆政風的大舉措,而以查辦湖廣巡撫張洴,獎勵陝西道禦史陳紫芝作為開端。 陳紫芝字非園,他是浙江寧波人,為人峭直,嫉惡如仇。當時的湖廣巡撫張洴,是明珠的私人,自恃靠山甚硬,在任上大事搜括,地方上運鹽、鑄錢、碼頭交通等等有利可圖的地方,無不想出名堂來舞弊;甚至漢口的商家,凡是立了招牌的,亦要分別大小,按數派錢。貪名傳播遠近,大家都畏憚明珠的勢力,不敢說話,獨有陳紫芝,上疏嚴劾,除了指陳張洴的劣跡以外,同時認為「當日保舉之人,必有賄囑情弊,請一併敕部論罪。」 於是皇帝派了三個他相信得過的人,到湖北去查辦。一個是于成龍,一個是山西巡撫,滿洲鑲黃旗的馬齊;另一個是副都禦史開音布。 同時皇帝面諭群臣,說張洴貪污,沒有人肯揭發,唯有陳紫芝上疏彈劾,應該升官。於是升為大理寺少卿。不久,于成龍、馬齊、開音布三人回京複奏,張洴果有貪污的實跡。皇帝下令革職治罪,張濟被判處了絞刑;保舉張洴的官員,亦都丟了官。 這是對明珠的一大打擊,也是一大警告;但明珠不理會警告,只對打擊展開報復。事由陳紫芝而起,報復便報復在陳紫芝頭上——忽然有一天,四十歲不到的陳紫芝,暴斃身亡。據說,他下朝在朝房遇見明珠,明珠殷勤接待,喝了一杯他的跟班送上來的「茶」,這就是他暴斃的原因。 儘管明珠的勢力,依舊炙手可熱,但瞭解內幕的人都知道,他是走下坡了。如果負擔不重,還可以自我克制,放穩步伐,不至於傾跌;而明珠積惡累累,仿佛拖著一輛沉重的大車,一走下坡,身不由己,一定越下越快,轉眼之間就會竭蹶殞身。 於是最見機的人開始有了行動,第一個是徐乾學。 徐乾學本以依附明珠起家,但從納蘭性德死後,師弟的關係中斷,加以余國柱的排擠,跟明珠也就漸漸疏遠了。同時,他由南書房翰林的文學侍從之臣,轉為總司風憲的左都禦史,亦頗思有所建樹,在廷議時,便與明珠一党,常有不能調和的意見,很快地被朝士分為南北兩黨。 既有黨派,便成敵對,徐乾學看出明珠已呈不穩之勢,而皇帝整飭政風的決心,在查辦張洴獎勵陳紫芝一事上,表現得相當清楚,因而估量局面,斷然作了打倒明珠的決定。 還有一個人可以利用:郭琇。 郭琇是他的同年,此時又成了長官與僚屬,于公,他可以鼓勵郭琇配合皇帝重整紀綱的決心,提出糾彈;在私,他想到有一套說法,可以打動郭琇的心。 這套說法是為湯斌報仇。湯斌受明珠和余國柱的迫害,是有目共睹的事,郭琇久懷不平,所以對徐乾學的話,格外容易人耳。而徐乾學又以湯斌有思於他的家鄉,跟郭琇對湯斌懷有知遇之恩的立場是相同的;這樣,郭琇便絲毫不覺得徐乾學所慫恿他的話,不是為了替湯斌報仇,而是以此因由,打倒明珠。 一夕密談,徐乾學提供了許多關於明珠的內幕。有些話,跟李光地跟他所說的相同;有些則大相徑庭,而比較之下,郭琇甯信徐乾學,不信李光地,因為李光地「賣友」這一重公案,真相漸漸揭露,使得郭琇對他的信心大失。 關起門來,一個人悄悄寫好了一道嚴劾明珠的奏疏,正待呈遞;卻乙太皇太后的崩逝,而擱置了下來。這位太皇太后是世祖的生母,當清兵初入關時,世祖只有七歲,多爾袞大權在握,頗為跋扈。幸虧這位太後跟多爾袞是從小一起被養在宮內的青梅竹馬之交,苦心調護,才使得多爾袞不致萌生異志,篡位自立。 世祖于順治十八年正月,出天花不治而崩,得年只有二十四歲,留下四個皇子。當時由太皇太后主持,與「四輔政大臣」定議,以八歲的皇三子玄燁嗣位,即是當今皇帝。太皇太后的作此選擇,是聽從她的「教父」,來自日爾曼的天主教士湯若望的建議,因為玄燁已經出過天花,不會再遭遇大行皇帝那樣的悲劇。 這時滿清的天下未定,外有三藩的分茅裂土,破壞政令的統一;內有輔政大臣鼇拜的跋扈專擅,八歲的皇帝,全虧祖母教養護持,得以先誅鼇拜,後平三藩。祖孫之間的關係與感情,既與尋常人家不同;而皇帝的天性又特厚,所以對這位祖母的孝順,不但在古今皇帝當中找不出來,就是上《陳情表》的李密,如果生在康熙年間,亦應自愧不女口。 當太皇太后病重時,皇帝親制祝文,徒步到南郊的天壇上祭,祝文中籲懇上蒼,減自己的壽算,為祖母延壽;太常寺的禮官宣讀祝文時,皇帝涕泗交流,臣下無不感動。但人事已盡,天心難回,延到十二月中,七十五歲的太皇太后,終於薨在慈甯宮。 皇帝的悲痛可想而知,真叫「悲號無間」,想起來就哭,常常哭得昏厥或者咯血。大喪的儀典,當然格外隆重,除了皇帝自己割辮麻衣,在慈甯宮席地寢言以外,最初三天百官都住在宮內,每天早、午、晚三次,到慈甯宮哭臨;第四天起,改為每天兩次,官民在家齋宿。宮內外各寺廟庵觀,無分日夜,撞鐘三萬杵,虔送大行太皇太后往生極樂。 一般的政務,當然都擱置了下來。這樣過了二十七天,皇帝不肯釋服。照多少年來的傳統,大喪是以日代月;二十七個月縮為二十七天,至此期滿。同時嫡孫為祖母服喪,只是「齊衰杖期」,期為一年,亦非父母之喪的「斬衰三年」。而皇帝下詔,定為三年之喪;哀和過重,妨礙國政,群臣交諫,國子監的太學生伏闕上書,請皇帝節哀順禮。這才勉強把皇帝勸得脫禦麻衣,換了素服;由慈甯宮回到乾清宮,不入正殿,在乾清宮東廡設榻暫住。 釋服的第二天,皇帝禦門聽政;政務恢復正常,郭琇才能把彈劾明珠的奏摺遞了上去。 這天恰好是明珠的生日,國喪期間,」八音遏密」,不准演戲;同時也不宜舉行正式的筵宴,但就是不拘形式的小敘,場面已經浩大非凡——明珠的府第在什刹海北岸,是京師有名的巨宅;這天車水馬龍,冠蓋相望,朝中叫得出名字的官員,幾乎都到齊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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