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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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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都老爺到!」 當司間的持著名帖,高唱傳報時,明珠一時弄不明白,「哪位郭都老爺?」他問。 「江南道郭都老爺。」 江南道監察禦史不是郭琇嗎?明珠始而不信,從而大喜;他曾多次致意,想邀請郭琇一敘,郭琇始終拒絕,不想在這華堂春滿,賀客盈門之際,有此大名士不速而至,在他真有些受寵若驚了。 於是明珠連聲道:「請」,降階親迎。意氣洋洋的郭琇,見了主人,長揖不拜;卻故意伸手探袖,仿佛有什麼檔要面遞似地。 明珠喜動顏色,「足下今日興致不淺,」他問,「莫非有壽詩見賜?」 「不是,不是!」郭琇一面說,一面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來,遞了過去。 滿堂賓客,盡皆注目,都猜不透那張紙上寫的什麼?只見明珠讀不多時,臉色大變,既驚且窘,自然也有怒意,而郭琇卻是一臉詭秘的笑容。 「郭琇無禮!應該受罰。」他自己這樣說,順手取了一大杯酒,一飲而盡,大笑而去。 這是他有意折辱明珠,目的在激勵朝士不畏懼權貴的風骨;因為他顧慮到彈劾明珠的奏疏一上,可能會交九卿會議,倘或畏懼威勢,瑟縮不言,一片苦心,豈非付之東流?因此,特意出此當面投遞彈章的舉動,表示權相並不足畏。 這自是大煞風景之事,賓主都覺得萬分尷尬;壽筵草草終場,賀客紛紛告辭,偌大場面,片刻之間,冰清鬼冷,明珠退入密室,立即召集心腹會議。都覺得郭琇的奏摺,指明事實,十分厲害,可能會惹起不測的天威,當務之急,該去打聽皇帝的態度。 皇帝浩歎終日,將郭琇的奏摺,看了又看,反復思量,要弄清楚,他所參劾明珠的罪狀,可有虛假? 郭琇的奏摺中,刊明瞭「明珠與余國柱背公營私」的事實,計有八款: 一凡閣中票擬,俱由明珠指揮,輕重任意;余國柱承其風旨,即有舛錯,同官莫敢駁正。聖明時有詰責,漫無省議。即如陳紫芝之參劾張洪,內並請議處保舉之人,上面諭九卿:「宜一體嚴處」,票擬競不之及。 這一款是事實。皇帝清楚地記得,當時明珠的複奏,並未提到保舉張洴的人;等到自己當面追究,才提出侍郎王遵訓等人,保舉張洴不當,一體革職。 一明珠凡奉諭旨,或稱其賢,則向彼曰:「由我力薦。」或稱其不善,則向彼曰:「上意不測,吾當從容援救。」且任意增添,以示思立威,因而要結群心,挾取貨賄。至每日奏事畢,出中左門,滿漢部院諸臣及腹心拱立以待,密語移時,上意無不宣露,部院衙門稍有關係之事,必請命而行。 這更是事實。向湯斌索賄,說江蘇蠲賦,出於明珠的力量,就是天大的謊話。以此例彼,則窺測意旨,以示思立威,當然是可信的事。至於明珠每天出乾清宮,有許多官員等候在中左門,這是皇帝早就知道的事;原以為他是在公事上有所交代,此刻經郭琇說破,皇帝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利用他所預聞的機密,作出賣風雲雷雨、招納權賄的勾當。 皇帝再往下看,郭琇寫的是明珠及其黨羽,賣官鬻缺的事實: 一明珠結連黨羽,滿洲則佛倫、格斯特,及其族侄如拉塔、錫珠等;漢人之總匯者為余國柱。結為死黨、寄以腹心,凡會儀、會推,皆佛倫、格斯特等把持,而國柱更為之囊橐,惟命是聽。 一督、撫、藩、大出缺,余國柱等無不輾轉販鬻,必索至滿欲而後止。是以督撫等官,遇事剝削,小民柔困,遭遇聖主,愛民如子,而民間猶有未沾足者,皆倩官搜索,以奉私門之所致也。 看到這一款,皇帝不止是生氣,而且痛心:「民為邦本」,他即位以來,最重視的就是愛民,民心馴服,乃是天下能夠大定的唯一原因,而明珠瞭解他的苦心,卻折消他的德意,以致百姓受惠「猶有未沾足」的。照他這樣的做法,只要一脫自己的約束,必定橫徵暴斂。搞的民怨沸騰,終於萌生亂源。由此看來,明珠真是賊臣? 就這轉念間,皇帝已有了決定,但處置輕重,還要再看一看其他的罪狀: 一康熙二十三年學道報滿之時,應升學道之人,率往論價;九卿選擇時,公然承風,缺皆預定。由是學道皆多端取賄,士風文教,周之大壞。 一靳輔與明珠、余國柱,交相勾結,每年康費河銀,大半分肥,所提用河官,多出指示,是以極力庇護。當下河初議開時,披以為必委任靳輔,欣然欲行,九卿亦無異詞。及上另欲要人。則以于成龍方沐聖眷。必當上旨;而成龍官上臬司,不可以統攝,於是議題奏仍屬靳輔,此時未有阻撓議也。及靳輔張大其事,與成龍議不合,始一力阻撓,議由倚托大臣,故敢如此。 這一款引起皇帝絕大的警惕。他回想康熙二十四年南巡視察河工時,開下河一事,要由安徽臬司于成龍總其成,而歸靳輔節制,確是出於明珠的建議。當時還覺得他的話極有道理,誰知暗中另有這樣的內幕。自己是在不知不覺中做了他的傀櫥;看來做皇帝要虛己以聽,求得一個「明」字,實在甚難。如果再有成見橫亙胸中,則耳目所及,無一而非偽飾蒙蔽,從今以後,豈可不格外謹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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