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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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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巡幸各地,召見守土之官,照例先問吏治民生;首先被提到的一個人,就是陸隴其。他在康熙二十二年,被授職為靈壽知縣。這是正定府中最難治的一縣,地瘠民貧,謀生不易,權利的衝突,異常尖銳,所以民風強悍,善鬥輕生;陸隴其一到任,就接到許多命案的狀子,坐堂一問,十九起於細故,甚至有為了一碗飯送掉一條命的。於是他一面推行「深耕法」,盡地力以增加農產,同時請求上官,少派差役,減輕百姓勞力的負擔;革除賦稅中附加的「火耗」,禁止私派,減輕百姓的經濟負擔。一面反復勸導,和衷共濟,化除好鬥輕生的風氣。這樣在任四年,風俗一變;成為直隸最安定、最富朝氣的一縣。 「臣去年親訪民間利病,陸隴其曾面陳六事,無一事不切中民生利弊。」于成龍說:「臣屬下的州縣官,論操守,論治績,陸隴其可算第一。」 「以前直隸巡撫格爾古德,也保薦過陸隴其,我因為他到任不久,若有作為,還不到收功的時候,所以不曾調動。如今照你所說,果然是個好官,何以不見你舉薦?」 「臣薦過的。」 「薦過?」皇帝詫異,「凡是這些奏摺,我沒有一個輕輕放過的,為什麼一點都記不起來?」 「其中的緣故,臣略有所知。」于成龍看一看隨傳在側的高士奇等人,略一遲疑,這樣說道,「容臣另繕密折奏聞。」 皇帝有所意會,于成龍的話不便讓第三者聽到,便吩咐左右待從,一概回避。 「現在只有我們君臣二人,你有話儘管說;出你之口,人我之耳,不會有人知道。不過,」皇帝又說,「你未說之前,要作檢點。」 這是告訴于成龍不可作不實之言,「臣不敢妄語!」他說,「幾所奏陳,皆有證據。臣舉薦陸隴其的奏摺,為大學士余國柱所擱置了。」 皇帝大為駭異:「他敢?」 「據臣所知,除卻謀反,他什麼都敢!」 皇帝還是不大肯相信:「他竟敢擱置奏疏,壅于上聞?」 「皇上不妨徹查。京內外臣工所上奏疏,通政司皆有紀錄;跟內奏事處的檔案一查對,真相自明。」 皇帝點點頭,愣了一會又問:「余國柱為什麼要跟陸隴其過不去?」 「因為陸隴其無從饋贈,他也從不與政府中人通問。在任四年,只進過一次京,公事一完就走,好些人想見他都見不到;魏象樞是他的薦主,他亦不曾去看他。」 「這真是公而忘私了。」皇帝想了一下,又問到余國柱一向恭謹,雖然操守不甚好,倒想不到他這樣子肆無忌憚,他何所恃而敢如此? 于成龍應聲答道:「恃明珠的勢。」 「明珠!」皇帝被觸及了存在心中已久的疑團,「明珠怎麼樣?你可知道他有什麼劣跡?」 「這——,」于成龍答道:「一言難盡。」 「一言難盡?」皇帝驚詫,「是說他的劣跡甚多?」 「是!」于成龍說:「臣只說三個人,第一個是蔡毓榮,就是明珠所引薦庇護。」 提起蔡毓榮,皇帝便生氣。此人是正白旗漢軍,康熙九年就當到四川湖廣總督;吳三桂之亂,他奉旨率領綠營兵進剿,調任雲貴總督;亂平處理善後事宜,對吳三桂的餘黨,不是徇情庇護,就是得賄縱放,而且還霸佔了吳三桂的一個孫女兒作妾,此外更有妒功誣奏、納賄行賄種種不法情事,為人檢舉,下刑部審問屬實,定擬斬決的罪;皇帝雖免了他一死充軍黑龍江,但對此一直痛心疾首,現在聽于成龍提到,方始恍然,蔡毓榮敢於如此無法無天,原來是明珠的庇護。 「第二個是靳輔。」于成龍說:「靳輔治河,雖與臣意見不合,論其操守,亦有可取;只是明珠支持靳輔,與如何治河無關,作用在侵分築堤的巨額工費。」 「啊!」皇帝矍然,「原來有此內幕!你再說,第三個是誰?」 「第三個是湯斌。」于成龍說,「皇上加恩江蘇百姓,蠲減錢糧;明珠居然貪天之功,由余國柱派人向湯斌致意,說江蘇蠲賦,多出於明相國的斡旋,江蘇百姓宜有以酬報。索賄四十萬兩!」 「四十萬?」 「是!」于成龍說:「臣不敢妄言,可問湯斌;或者垂詢原任江蘇吳江知縣,行取為禦史的郭琇。」 「那麼,湯斌怎麼樣呢?」 「湯斌哪裡來的錢給他們?為此,明珠和余國柱設計攻走湯斌,一則報復,二則便於向江蘇榨索。」 「這就不對了!」皇帝搖搖頭:「湯斌內用是我的主意。」 「明珠之奸詐,一直能夠欺君罔上,正以此故。窺探旨意,加以利用,其奸不露。」于成龍膝行數步,神色悲憤地說:「如今明珠、余國柱必欲置湯斌於死地而後快,若非皇上保全善類,天下將無正人好官。」 于成龍為皇帝解說明珠招權納賄的「巧妙」,總括一句話,是貪天之功;利用他受到親信,易於窺測皇帝的意旨,從而哄嚇詐欺。皇帝預備重用某人,他必先一步去講條件,說好能以巨金為壽,便可獲得某一缺分;或者某人獲罪,皇帝寬大為懷,明珠又會預先透露可能得到的處分,說不是他從中斡旋,必將有如何嚴重的罪名。於是當事人一則感恩,二則畏威,又必以巨金為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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