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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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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斌的道學,是天下都知道的,只是欺世盜名,唯聖明在上能洞燭其底蘊。」徐乾學這樣恭維著。 「哼!」皇帝冷笑,「古人善者歸君,過則歸己,才是臣道;如今是過則歸君,善則歸己。」 「湯斌名心太盛,似乎太過。」 由於徐乾學的一再煽惑,皇帝便命詹事府滿洲缺分的正詹尹泰,傳旨湯斌潔問。 「你去問湯斌,」皇帝說:「他是大臣,說海關不好,部議不准,我依部議是常事。果然不好,何妨再三爭執,我未必就把他問罪。大臣不避斧鉞,為民請命,為何不當面說?居然把責任推在我頭上,他說『愛民有心,救民無術』?是不是說我不愛民呢?」 尹泰奉旨轉問,湯斌自然只有惶恐謝罪。過了些日子,湯斌見皇帝奏事既畢,湯斌打算有所申辯,余國柱提醒他說:「皇上責問,應當磕頭,為何要辯?」 這話看來像是出於好意的衛護,其實是不叫他說話。湯斌一向在口才上吃虧,當時訥訥然無法出口,只有連聲答道:「臣不敢!臣不敢!」 由於種種拂過,湯斌的健康,便大受影響—一他平日自奉過於節儉,營養不足,所以身體一壞,衰象畢陳,對輔導東宮之任,便有力不從心之苦。 為此,湯斌再次薦耿介自代。皇帝准奏,特召耿介到京,授職小詹事;由於湯斌的牽引保薦的奏疏中,說他「賦質剛方,踐履篤實。家居淡泊,潛心經傳,學有淵源」,所以皇帝亦甚看重耿介,召見以後,並且面諭:「你寫一幅字來我看。」 這不是要看耿介的書法,是要看他為學的心得,耿介寫了一幅正楷,自己所撰的辭句是: 孔門言仁、言孝,蓋仁孝一理,仁者孝之本體;孝者仁之發用,不言仁無以見孝之廣大;不言孝無以見仁之切實。 這四十三個字,闡明孝出於仁,表裡相通的道理,簡明扼要,皇帝頗為欣賞,特書「存誠」二大字賜耿介,作為心許的表示。 但是,皇帝心許,太子卻不「欣賞」這位師傅。耿介上了年紀,步履蹣跚,言語亦不甚俐落;而且鄉居太久,形質儀容,樸實簡陋,年紀正輕,活潑好動的太子,自然覺得不對勁。當時朝中大小官員,也看不起這位鄉下土老兒的師傅,往往就在他背後訕笑戲侮,以致耿介大為不安,頗有悔此一行之感。 對湯斌懷著成見的人,攻擊耿介,自是不在話下,但比較公正的旁觀之論,亦都覺得湯斌保薦耿介,頗欠考慮。最明白的一點是,湯斌在薦疏中說耿介「年逾六旬,精力尚健」,即非事實。 卅二年不見,耿介已大非昔比,耳朵聾了,眼睛花了,步履瞞珊,老態龍鍾,即令寸心湛然,學問深厚,見解因年齡的增長而愈見超卓,但可以為一般士子的師長,卻不宜負輔導十四歲的皇太子的重任;因為皇太子到底還是一個少年,宜乎有個精力充沛,行動輕捷,言語便絡,能夠莊諧並作,因勢利導來啟發少年心性,如郭琇那樣的人,才是適當的人選。 耿介當然也有自知之明,曾經具呈吏部,自陳衰老,不堪任使,請求代奏放回田裡。無奈皇恩浩蕩,授職於先,賜字于後,耿介只有勉強留了下來。這一留使得妒忌湯斌的人,有了攻擊的口實;於是借海關一案發作,耿介也受了連累。 當時攻擊湯斌的「重頭戲」,是在余國柱和徐乾學的指使之下,由左都禦史王鴻緒擔任「主角」。 第一步是對付董漢臣,當他奉旨免罪不問以後,本已無事;王鴻緒卻又另闢蹊徑,重起爐灶,就整個欽天監的低級官吏立言: 欽天監靈台郎、博士官等,無知蒙昧者多,皆由其始不擇流品,星卜屠沽之徒,粗識數字,便得濫竿。授官之後,又不專心學習,勉盡職掌,惟行險僥倖,希圖遷擢,請敕下考試,分別去留。 這話說得不算錯,禮部詳議,認為可行,複奏核可,便舉行了一次考試,結果有十五個人以「詞理舛誤」被革了職;不用說,其中當然包含了董漢臣。 到了湯斌因為「愛民有心,救民無術」八個字為皇帝不滿之後,余國柱認為湯斌的聖眷已衰,正是攻倒他的時候,所以發動王鴻緒傾全力展開攻擊,由都察院滿缺左都禦史絛丹和他本人聯名領銜,另外加上副都史徐元珙和鄭重,合詞上疏,說湯斌「務名鮮實」;又說他在巡撫任內,去任時「巧飾文告,以博虛譽」。這些都是針對皇帝的心理所進的讒言,相當有力;但攻擊得不分是非,顛倒黑白,就弄巧成絀了。 其中有一句話是:「至擢巡撫,涓涘莫報」使得皇帝大為不滿。他特地召見大學士明珠等人,神色嚴重地說:「湯斌擢用巡撫,是我重視其人的品德。湯斌在巡撫任內,縱有務名之心,但是政績昭昭在人耳目,何可因為海關一事,便抹煞了他以前的好處。果真其人不足當巡撫之任,那麼,我以前用他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奏諫?」 這番質問,使得明珠等人,啞口無言,唯有免冠碰頭。不過,「慚對董漢臣」這句話,皇帝亦認為費解,便降旨令湯斌「明白回奏」。 這是湯斌出於良心的「失言」,既然奉旨質問,便只有引罪;拖病草奏,深夜不眠,這篇奏疏很長,自陳昔年與耿介「同為詞臣,其刻苦自勵,杜絕交遊,心竊重之,故冒昧薦舉,但自順治十二年,外轉後迄今三十二年,竟未謀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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