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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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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國柱知道皇帝英明過人,一定能夠從湯斌的話裡,找出言外之意,因而立即為他自己也為靳輔辯護,「減水壩乃是明臣潘季馴的成法,」他說,「行之有效,所以靳輔仿效,並無錯誤。」 潘季馴是明朝萬曆年間,受張居正的支持,治河有功的名臣;余國柱拿他來做擋箭牌,是很高明的一著。只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場為工部尚書杜臻找出毛病。 「靳輔的減水壩,與潘季馴的不同。」杜臻毫不思索地接口,「潘季馴的減水壩,是放水出海,靳輔的減水壩是放水人田」 這就是說,同一減水壩,去路不同,潘季馴的洩洪道,通向海口,而靳輔所開的洩洪道,通向平衍之區,這流向的內外不同,與洪水的宣洩大有關係。 這一來變成各持一說,而孰是孰非,似乎只有身任其事的人,才能判斷究竟。余國柱正好借此解除他眼前的困境,當即建議:「臣以為宣召靳輔及孫在豐到京,各陳所見,以定取捨。」 「孫在豐不必回京!」皇帝作了極明快的裁決:「他的要求,不過上游不要放水而已!如果叫靳輔去治下河,試問上游不塞,他能在下河一片汪洋之中施工嗎?以前靳輔也面奏過,治下河需先堵塞上游的減水壩;如今孫在豐要這樣辦,他又說不可以,這不是明明有意阻撓,跟孫在率為難。靳輔應該進京,等我當面問他。」 靳輔是明珠所支持的,如今落得這樣一個結果,自是對明珠的一大打擊;這個打擊,足以影響他的「買賣」,因為地方大員都恃明珠為護符,按時致送「平安錢」以保無事。現在拿靳輔的情形看,送了錢依舊不得保平安,那又何苦再花冤枉錢? 為此,明珠門下,余國柱及左都禦史佛倫等人大感恐慌,而推原論始,都因為廷議中皇帝聽了湯斌的話的緣故,真如曹操說劉備的「卿不死,孤不得安!」不但要驅逐湯斌,甚至巴不得他一命嗚呼。 這些情形,湯斌並不知道,中懷坦蕩,根本就不會而且也沒有工夫去計較個人的得失。但是,有些人是知道的;其中之一就是郭琇,為此特地去拜訪湯斌,提出忠告。 「多謝關愛!」湯斌這樣笑道,「華野,我今年六十歲了,去日無多,不宜為此親懷。諸葛武侯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道盡千古臣節,我雖愚,竊慕此語。」 「唉!」郭琇長歎,「潛公,我真替你著急。」 急的是湯斌那副不在乎的勁兒。君子與小人之爭,君子往往鬥不過,就因為這種不在乎,才處處予人以可乘之機。 湯斌當然懂他的意思,反倒安慰他說:「當今皇上,不是明朝中葉以後諸帝,偏聽不明,你不必為我著急。」 這倒是實話,郭琇點點頭說:「靳輔就是。」 大家看靳輔受皇帝潔責,以為聖眷已衰,頗有人落阱下石,說他治河十年無功,應解職聽勘,皇帝不以為然。 皇帝是這樣說:「治河甚難,靳輔看得太容易了;所以功效不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明顯。如果他這樣的人要議處,以後繼任的人,惴惴不安,更難著力。靳輔不必有什麼處分,只責成他努力督修好了。」 郭琇由於湯斌拿這個例子來說明皇帝內心自有權衡,絕不致偏聽讒言,想想不錯,也就替湯斌放心了。 靳輔被召到京,由大學士及九卿先行詢問,為了開溶海口,閉塞減水壩,到底可行與否?結果是如此複奏: 據靳輔雲:「高郵之南兩大減水壩,自正月可塞至五月;其三小減水壩,自正月可塞至三月。高郵州之北,其壩亦有可塞之處,惟高家堰,斷不可塞。」其應塞之處,前與孫在豐會議時,並未議出,殊屬不合,應將靳輔交與該部議處。 這是明珠與余國柱所密議的避重就輕之道。皇帝心裡很明白,但他不願說破;治河是治河,黨爭是黨爭,後者的是非暫且可以不問,免得把情勢弄得更複雜,更曖昧,以致減水壩該塞不該塞的是非,更難搞得清楚。 因此,他對大學士九卿所上的這道奏疏,暫且不批,只傳旨「禦門」召靳輔、湯斌,及大學士問話。 「開溶下河,其要點在塞高家堰的壩,不在塞高郵的壩。上游的這個大壩不塞,何益之有?」皇帝問道:「大學士、九卿是這樣問你的嗎?」 不問本題,先問到問的是什麼話,就見得皇帝唯恐臣下有成見,該問的不問,不該問的偏問,將是非顛倒了。而也虧得有此一問,靳輔才有機會陳述他的意見。 「大臣所問,與皇上垂詢,有一處不同。」他這樣答道:「大臣問:『你如果堵塞淮水人黃河之口,令水流入七州縣,則下河修治,必致遲誤。』臣謂修理正河經費尚憂不足,何能更有餘款,堵塞無用之口?且黃水強則流入淮河,並非人力所能禁止。臣如阻撓溶治下河,豈能逃避國法?」 「湯斌!」皇帝轉臉問道:「你有什麼意見?」 「臣按:高家堰減水壩,作用在讓洪澤湖與運河能夠相通,彼此調劑。今靳輔唯恐黃河潰決于南岸毛城鋪等處,築減水壩合黃河之水人洪澤湖;洪澤湖不能容納,又于高家堰築減水壩,使水人運河;運河不能容納,又于高郵等處築減水壩,流入七州縣。七州縣的水無所歸,不但百姓被災,兩三年之間,只怕黃水、淮水以及江淮三十六湖的水,一起停蓄氾濫,後果不堪設想。」 說來說去要使水有所歸,唯有歸之於海;而靳輔則仍堅持海水倒灌之說,反對開海口。一場辯論,並無結果,只有命群臣再「詳議以聞」。 在另一方面,明珠主持,余國柱設計,徐乾學執行,陷害湯斌的陰謀已經開始了。 用來作為「兇器」的,是湯斌在蘇州臨行之前出的一張告示;徐乾學以在「南書房行走」,旦夕侍從的方便,悄然進呈了皇帝。 事起於這年春天久旱不雨。多少年來的傳統,遇到這種天時反常,有害民生國計的情形,認作是下情壅塞,不能上達;民間怨聲,化成戾氣,所以上天示警。唯有詔求直言,改正政務上的不當措施,始能感格無心,迎召祥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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