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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聽得這話,皇帝覺得與薩穆哈所說不符,便傳諭宣召,有所誥責。

  這等於對質;湯斌侃侃直言,根據當時經過,無所隱諱,他說:「開海口一事,是皇上南巡,親見民間房屋,淹沒水中,疒同囗在抱,因命大臣相視海口,簡選賢能,開海泄水,此真是堯舜之心。所以,當時議定暫停則可,如果竟因此作為罷論,有負聖意,臣實不敢苟同。而且,上游之水,滔滔而來,下游無一出路,不但民間田地,永無乾涸的日子;而且怕整個城池,都會淹沒。像去年興化城內,水深數尺,萬一在三、兩年當中,再遇水災,一城汪洋,臣等豈得倭諸露雨成災,地勢太低,無能為力而逃罪?」

  「這足見你肯負責,不負我的委任。」皇帝問道,「那麼,開海口一事,你的意見到底怎麼樣呢?」

  湯斌從容答奏:「淮揚得天下澤國。如果說開了海口,大水就可以完全退去,臣不敢說這話。但水總要有去路,開一丈有一丈之益,開一尺則有一尺之益;假使浮溢之機,逐漸消滅,原來的湖、河之形,可以發現,再來疏溶築堤,這才能逐漸消弭水患。」

  「你說得很好,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主張雙管齊下,一面開海口,一面築堤防,以為正本清源之計。可是這話?」

  「皇上聖明!」湯斌衷心欽服地磕著頭說:「臣以為民用當念,國計亦重。如果多費庫帑,而水不能盡涸,並非長策。國家財政艱難,無須多發庫努;如今只在下河七州縣的錢糧中,酌量提出款項,存貯江蘇,一兩年後,作為修河之用,不敷之數,再行設法,總之以本地居民,本地錢糧,開本地海口,不作大舉,不多設官,漸漸做去,不求速效,但務實際,總必有成。」

  皇帝深深點頭,覺得湯斌這番奏議,才是實心任事,可長久之道;與那些專務表面,既以粉飾,又便侵漁的巧宦,大不相同。

  這就到了薩穆哈難堪的時候了,皇帝問道:「你知道這番意思,跟薩穆哈說過沒有?」

  「臣與總漕徐旭齡,曾向薩穆哈說過。」

  「那麼,你們會同題奏的本章內,何以不曾提到?」

  湯斌老實答道:「薩穆哈的意思,以為奉旨詢問民情,當以民間議論人奏。臣的這些話,不妨等皇上垂詢,再行答奏。薩穆哈奏特旨查問,臣等是奉旨會辦,自當以薩穆哈的意見為主。」

  話說到了這裡,皇帝已經很明瞭了,「好!這件事再說。」皇帝吩咐太監:「帶湯尚書去吃飯,傳禦膳房備辦。」

  於是湯斌謝思而退。飽餐禦廚珍饈,回到家草了一道奏疏,陳請在閩四月廿四,請皇太子出閣,親祭先師孔子,然後開講。

  十三歲的皇太子,十分聰明,也十分敬重湯斌,所以師弟之間,感情相處十分融洽。在湯斌自覺能夠啟沃東宮,為未來造就一位賢君,是平生志業的發抒,所以志得意滿,以為這下才真是找到了安命之地,而在旁人的看法就不同了。

  旁人的看法有兩種,一種是欽佩慕名;一種是妒恨交加。欽佩湯斌的人,只在內心致敬;而妒恨的人卻在暗中有了行動。

  這些人是明珠、余國柱和徐乾學、王鴻緒之流。因為湯斌深得皇帝信任,每逢廷議大政,皇帝一定會問:「湯斌的意思怎麼樣?」而湯斌總是以國計民生為依歸,侃侃直言,無所避忌;與明珠等人只為私利打算,恰好相反。

  「老湯轉眼之間,就要大用了。現在是尚書,已經如此;如果入了閣,相公,」余國柱提醒明珠:「那時候,盡是老湯一個人的主意了。」

  「一步一步來!」明珠冷笑,「我看他得意的日子,也不久了。」

  湯斌無意與任何人為敵,但偏偏遇著治下河一案,他不能不率直陳言,也就不能不得罪明珠所支持的靳輔——就由於入京第一天的奏對,揭穿了薩穆哈的複奏不實,因而皇帝震怒,革了他的職。同時,再次召見湯斌,商議如何浚治下河。

  「靳輔以為開海口,有海水倒灌,鹽分壞了田地的弊病。臣以為不必憂慮。」湯斌答道:「臣曾詢問當地土著,北宋范仲淹築堤時,海水與堤防甚近;現在海水遠者百里,近者六七裡,儲有緩衝的餘地。而且海之潮汐,猶如人之呼吸,漲潮有一定時刻、一定分量,平日海潮漲時,原不甚遠。江河之水為海潮所湧,則是江河之水,並非海水。至於颶風海嘯,是非常的災異,豈能預計?」

  皇帝對於西洋的天算之學,頗有研究,深明潮汐與天時相互有關的道理,所以覺得湯斌的分析,頗為實在,因而作了開海口的決策,發帑銀二十萬兩,命工部侍郎孫在豐,馳驛前往經理其事。

  孫在豐是浙江湖州府德清縣人,康熙九年的榜眼,稟性平和,也是個肯做事的好官。一到了江淮黃河下游,次第興工,溶深海口;正當工程進行得很順利的時候,下河突然在十天當中,漲了好幾尺的水。仔細勘查,才知道上游的減水壩,一齊開放;諸流彙集,灌向下河,自然要漲水了。

  這是不是河道總督靳輔有意搗亂,誰也不敢說。但水勢一漲,施工便困難,孫在豐唯有飛章入奏,請降旨命靳輔封閉所有的減水壩。皇帝得奏,特開廷議;奉召與議的,有湯斌,也有戶部尚書余國柱。

  「減水壩是為了洩洪之用,作用重在流通;如果盡行封閉,水無出路,萬一潰決,為害甚大。」余國柱說:「臣前在江蘇,曾周曆沿河各地,深知形勢。孫在豐所請,宜不准。」

  余國柱的意見,就是明珠的意見,頗有人附和其議。皇帝便問:「湯斌有何話說?」

  湯斌徐徐答道:「臣前在徐州一帶視察河工,就覺得減水壩太多。臣聞以前只有四壩,現在增至三十多處;漲水時,自易於宣洩,但平時如果不塞,則水勢分散,河流緩弱,泥沙易於淤積,河底漸高,于運道大有妨礙。」

  這是間接反駁余國柱之說:「水勢分散,河流緩弱」,何來潰決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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