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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這左右逢源的一計,到頭來李光地「如意」,而陳夢雷大倒其楣。毛病是在李光地出賣了患難朋友。

  蠟丸書歸李光地製作,一小塊紙片上,寫滿了蠅頭小楷,用蠟丸封固,由李光地的叔叔,護送一個名叫夏澤的親信家人,出江西北上;走了一年才到京師。蠟丸密奏上達御前,皇帝降諭:「編修李光地不肯從逆,避人山中。具疏遣人前來,密陳地方機宜,具見矢志忠貞,深為可嘉!下兵部錄其疏,令領兵大臣知之。」

  為什麼只有李光地一個人的名字?因為李光地根本沒有把陳夢雷的名字寫上去;照他的想法,如果耿精忠成功,陳夢雷就根本不會知道,密疏只是李光地獨上,因為這是無法查考的。倘或耿精忠失敗,則不但獨顯忠貞,更為難得;而且那時陳夢雷被捕,攀扯上自己,有口難辯,或許會變得弄巧成拙。這樣寫了自己打算,決定出賣朋友。

  靖南王耿精忠回應吳三桂起事,是在康熙十三年三月,巡撫劉秉政,事先已經暗通款曲;顧慮的是總督范承漠——他是宋朝範文正公的後裔,清朝開國名臣範文程的兒子,耿精忠怕他不從,托詞請他到王府議事。范承漠坦然應約,一到就被耿精忠的衛士,以白刃相向,脅迫投降,範承漠挺身大罵,誓死不從。他在福建頗有政聲,耿精忠怕殺了他會失民心,只好拘禁起來,派了三十二名衛士,輪班看守,同時派劉秉政勸他多次,範承漠始終不降,於是惹惱了耿精忠,一面拘捕范氏家屬,一面佔據福州,起兵造反,發兵三路,分起邵武、福甯、建寧、汀州等地。

  等整個福建落入耿精忠手中,他又分三路出兵北伐,東路取浙東沿海,西路取江西廣信、饒州;中路出仙霞嶺的浙江金華、衢州等地。

  朝廷得報,亦分四路出師平亂。奉命大將軍康親王傑書與甯海將軍貝子喇塔,由浙江人福建,兵到衢州,大破耿精忠手下大將曾養性所部,進圍溫州。又大破耿精忠的另一大將馬九玉所部,乘機收復江山、常山。

  中路如此,東路則為浙江總督李之芳力阻;西路又為清軍所取,耿精忠的部將白顯忠乞降。曾養性一看大勢已去,亦在溫州投降清軍。

  這年十月,康親王傑書領兵到了福州。三藩之亂,猶有西藩未平,所以令以招降耿精忠,許以免死。耿精忠便率「文武官員」出城投降,奉旨恢復靖南王爵位,仍駐福州。可是范承漠卻為耿精忠事先殺掉了。

  省城雖已克復,外縣還未平服,往泉州一路的清將是個都統,名叫拉哈達,從福州出發以前,奉命尋訪李光地;那時的清軍,每平一地,就要屠城,在安溪怕誤殺了李光地,下令禁止屠城。人城以後。沿路高喊,請李光地出見。結果,李光地到漳州見著了拉哈達,他懂滿話,拉哈達幾乎有他鄉遇故知之感,談得極其投機;為他在傑書那裡說了許多好話,專折人奏,升為侍讀學士。

  這時的陳夢雷,雖以耿精忠免死,偽官亦都暫不置問而免於下獄,但內心極其不安,全部希望都寄託在李光地身上。兩人在省城相見,李光地表示:「你報國之事非一,我要—一人奏。你等我奏聞以後再進京好了。」陳夢雷聽了他的話,安心等待;及至京中旨到,只嘉獎李光地「矢志為國,顛沛不渝」,升官褒獎,陳夢雷才知道蠟丸書上,沒有他的名字,這一驚一氣,自然非同小可。

  於是康熙十六年秋天,陳夢雷與李光地相約一同赴京。哪知李光地人還在福州,突然接到家書,說他的父親死了。丁憂回籍守制,京裡自然去不成了。陳夢雷在家越想越不安,第二年三月裡,一個人進京;一打聽說是他曾做過耿精忠的「學士」,將來必會查辦。陳夢雷想上疏辨白,吏部不肯替他代奏。只好寫了稟呈,派家人口福建,照規矩由地方官一層一層轉呈。

  正當他在京師坐臥不安之際,丁憂在籍的李光地卻是大為得意,因為他又建立了新的軍功。原來有一支李光地稱為「山賊」,而實與鄭經有聯絡的部隊,由蔡寅率領,自同安北上,進攻安溪。李光地招募鄉勇,死守危城;設法斷了蔡寅的糧道,始得解圍。這是李光地第一次所立的軍功。

  第二次的軍功,對清軍來說,更為可觀。當時退守廈門的鄭經,遣劉國軒進攻泉州,水陸並進,連戰皆捷,海澄、漳平、同安、惠安等縣,都為劉國軒所佔領,斷了龍溪以東的江東橋及有名的萬安橋,南北隔絕,泉州發發可危。

  於是,李光地派人向在漳州的拉哈達告急。清軍赴援,卻逢九龍江江水大漲,無法渡過;又靠李光地以熟於地形及熟習滿洲話的兩個長處,引導清軍,由漳平與安溪之間的深山小道,曲曲抵達前方。李家在安溪是大族,備了牛酒勞軍;李光地的叔叔李日(火呈),又為拉哈達作先鋒、打前站,逢山開道,遇水搭橋,深為得力。

  此外,李光地又遣派他的兩個弟弟,率領一千鄉兵,渡過安溪以北的白鴿嶺,自永春引導巡撫吳興祥的軍隊南下。兩路夾攻,海澄解圍,劉國軒在閩南竟存身不住。

  拉哈達當然要奏報李光地的功勞,朝廷特予優敘,升官翰林學士;李氏一門的親屬子弟,都由康親王傑書「便宜行事」,給了許多「委劄」,做起官來。

  此時陳夢雷所遣的家人,已經到了福州;但巡撫吳興祥領兵駐在泉州,所以陳夢雷的父親,備了一個稟呈,派人到泉州去投遞,請求巡撫備諮文到京,為陳夢雷洗刷。李光地知道了這件事,便設法留住了陳家的家人,不讓他向吳興作投呈;做下人的,不明主人家的恩怨,聽李光地言詞懇切,說一定會為主人設法解救,自是信之不疑,一直在泉州聽候消息,三個月過去,毫無動靜,而陳夢雷在京師,度日如年,空等了六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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