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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在這時局勢又起了一個很大的變化,吳三桂的女婿胡國柱,投降了清軍,消息傳來沖州,正值中秋,憑軒賞月的吳三桂,一看眾叛親離,連女婿都已背叛,氣得大叫一聲:「大勢去矣!」氣噎僕地,一命鳴呼。

  雖然吳三桂的孫子吳世播,為馬寶等人擁立「嗣位」,改元「洪化」,但誰都知道,三藩之亂,至此已不足為患,因而在福建的康親王傑書上奏,要殺耿精忠。

  皇帝下了一通密諭:「今廣西、湖南、四川俱定,賊党引領冀歸正者,不止千百;驟誅精忠,或致寒心,直令自請來京,庶事皆寧帖。」這是想騙耿精忠進京,他不肯上當。遷延到康熙十九年,皇帝正式下詔,召耿精忠覲見,這下才不能不惴惴就道。

  耿精忠一到京,他的兩個胞弟,早受了朝廷籠絡的耿昭忠、耿聚忠,合疏參劾耿精忠,說他「背恩為亂,違母周氏訓,脅迫以死」;這未免誣控,耿精忠的母親,不贊成長於謀反,憤鬱絕食而死是有的,卻不至於被「脅迫以死」。反正此時的耿精忠,已人樊籠,身不由己,受了冤枉亦無法分辨,結果自是一命不保。而從逆的偽官,亦就紛紛被捕下獄;陳夢雷確是做過耿精忠的官,所以被判死刑。

  其中有一個就是徐乾學,他跟李光地最不和,原因甚多,首先是門戶不同,徐乾學是明珠一党,而李光地獨為索額圖所看重;其次是輕視,看不起李光地的假道學;還有一點,就是嫉妒他在皇帝面前得寵。當然,也可能有些抱不平的「正義感」。

  為了陳夢雷,徐乾學不知是抱不平,還是有意跟李光地為難,要他上奏為陳夢雷辯白。

  「我已經面奏皇上了。」李光地這樣答覆他。

  「誰曾見來?」徐乾學根率直地說。

  李光地實在不曾面奏過,所以對徐乾學這樣不客氣的話,只得忍氣吞聲,不作辯解。

  「你們是同鄉,又是共患難的。其中的原委,亦只有你才明白,你不替他上奏,難道看著陳則震死!」徐乾學說——則震是陳夢雷的號。

  「我不是不肯上奏,只因為無濟於事。」

  「你不管它有濟、無濟,只要上一個奏摺,為朋友的心就盡到了。」

  「是這樣子嗎?」

  「是的。」

  這一下李光地無可推託了,但他自己不肯寫奏摺,恐怕敘到當日之事,前言不符後語,為徐乾學抓住把柄,所以這樣答道:「我擬奏稿,恐怕不能盡心,你替我代擬一個。」

  徐乾學答應了。擬好一看,大致無礙,李光地為了留下將來可以不承認出於己意的退步,一字不易,照繕呈上。

  榮枯之間,相對映照有如天堂、地獄的,就是李光地與陳夢雷。此時一個在獄中含冤受屈,命已不保,一個卻是金馬玉堂,平步青雲——李光地到京,已授職為內閣學士。庶起士散館,能夠留館授職為編修或檢討,已是令人豔羨的事,因為清秘之職,升遷特快;然而也快不過李光地,他授職即請假,待在家裡升官,七年工夫,由編修一躍為二品大員,做的是最重文采的翰林官,卻以軍功超擢,這都是空前絕後的異遇。

  然而李光地的功名雖得意,聲譽卻不甚高明,因為陳夢雷幾次呼冤,已經江謁老師同年,雖不便說出合作投機的行為,對蠟丸書應有他的名字,以及李光地如何請他的叔父李日(火呈)到福州探聽虛實,以定行止的情形,說得鑿鑿有據。李光地不夠朋友的名氣,在他的同年中,已經無人不知。

  結果,陳夢雷免死,改為充軍奉天,但李光地卻不肯承認是他的力量。同時,他有心排擠陳夢雷,亦是彰明較著的事實。陳夢雷雖得活命,一口怨氣仍難咽下,在獄中寫下一篇與李光地的《絕交書》,其中有段話說:

  年兄家居安溪,在六百里之外,萬山之中,地接上游,舉族北奔,非有關津之阻;徜徉泉石,未有征檄之來,顧乃翻然、勃然忘廉恥之防,徇貪冒之見,輕身杖策,其心殆不可問。

  這是因為耿精忠在康熙十三年三月起事,而李光地在端午之前還到已經淪陷的福州去過。

  如果李光地真的是效忠清朝,則耿精忠在福州起事,閩南還安然無恙,大可出江西北上。潔身自保,而起初請他叔父到福州探聽消息;繼於端午節前,親入虎穴,此一行有何理由,目的何在?陳夢雷所指的「其心殆不可問」,真誠誅心之論。

  這篇《絕交書》由於徐乾學的協助,廣為傳播,使得李光地的「賣友」之名,喧傳入口。這一來,他在京裡,立足不住,不能不「避風頭」;在康熙二十一年,以奉母回籍為名,請假回到福建。一住住到康熙二十五年,才又進京,當了翰林院掌院學士。

  這是個異常清高尊貴的職司,向來非德高望重的翰苑前輩,不足以領袖群倫。李光地的資望、人品、學問,都談不到此;所以大家都看不起他,特別是徐乾學,處處與他作對。如今因為郭琇同為同年,他來探望的用意,一則是拉攏交情;再則是看不慣徐乾學和高士奇的行徑,有意揭發,希望郭琇能夠以禦史的身分,上奏嚴劾。

  「『四方玉帛歸東海,萬國金珠貢淡人』這兩句話,我也聽見過。」郭琇問道:「我就不明白,高淡人有何神通?能這樣子得皇上的信任!」

  「這話說來就長了。要從他的出身談起——」

  淡人是高士奇的別號,一字江村。他跟陸隴其同鄉,籍隸浙江平湖,但又自稱杭州人。

  他的出身不高,而志向甚高,在康熙初年,自己挑了一擔行李,到京城裡去找機會。天子腳下,萬人如海,要找機會,真如大海撈針;兼以「長安居,大不易」,結果流落在報國寺,賣字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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